永生永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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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一处壮丽府宅前,朱门洞开,两边镇守的石狮旁停着七、八顶华美小轿,足见来客身分不凡。轿夫们打着赤膊,解下头巾擦汗,蹲在角落,隔着距离扯开大嗓门聊天。

外头热闹,红色砖墙内更是喜气洋洋,檐下处处张灯结彩,管家带着小厮清点贺礼,收纳入库,一路点头哈腰迎接贵客,忙的脚不沾地。

今日正是沈家小公子五岁生辰的贺宴。说起这小公子,也是多灾多难,他出生时未满足月,比起正常婴孩体型要小上许多,气息微弱,时常喘不过气。幸而经由沈夫人日夜悉心照料,沈家人遍寻名医相助,小公子终於平安长大,奔走跑跳与寻常孩童无异,只是须得注意心绪,防止大喜大悲,否则偶有突发哮喘。

「咱们小公子可是个福娃娃,那寺里的大师说罗,小公子历经三世孤苦,这世便要一生顺遂,安稳无忧,逢凶化吉。」

「都生在这富贵之家了,怎麽可能不顺遂呢!」

另一名侍女掩嘴笑道。

说着,忽然见到前方花径来人,二人当即收了声,脚步一转匆匆离去。

「怎麽一个人躲在这儿?」

花丛中蹲坐着的小娃娃抬头望去,就见一白衣男子忽地落在他面前,无声无息,犹如鬼魅一般。

他吓了一跳,问道:「你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方不答,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他自出生起,便在众人呵护之下长大,加之身体孱弱,生的又漂亮可爱,身边人见了无不心生怜爱,总要上前摸摸抱抱一番,因此骤然被陌生人亲昵的抱进怀里,他也不觉得有什麽不对,只是仰起小脸蛋好奇地看着对方。

「你不认识我啦?」

男子垂下头,揉了揉他的脑袋,「可我认识你好久好久了呢。」

他想了想,问:「那你叫什麽名字呀?」

「你想叫我什麽?」

这个问题对五岁的幼童来说显然有点困难,他想了半天,犹豫地说:「哥哥?」

对方立即高兴起来,鼻尖凑近了,似乎想亲他的脸颊,最後只是碰了碰他的额头。

远处传来踢踢躂躂的脚步声,他忽然记起自己躲在这儿的目的,慌忙推了推男子胸膛,挣扎着想跳下来,却被对方一把捞回来,双臂搂的死紧,眼见另一端隐约现出人影,他也不挣扎了,乖顺的挨在男子怀里,只是小脸皱了起来,露出愁容。

「怎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对方纵身一跃,就带他坐到了高高的树杈上。

他讶异的探头往下看,底下招摇的脸盆大的花朵都成了紫红色小点,听到对方问话,立即又被转移注意力,苦恼道:「我不想和桐儿姊姊玩……」

原来永宁郡主徐桐儿和他年龄相近,性格潇洒不羁,虽贵为公主,却喜好骑射,成天与侍卫学习摆弄刀枪,鬼点子甚多,时常弄得宫中鸡飞狗跳,连她母亲梅妃也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怎生的情况,每回见面,郡主便总是想拉着沈家小少爷玩耍,孩童下手不知轻重,无意间吓到了对方。

「异生弟弟!」

树上两人一齐看去,一个穿着石青色绣花裙子的女童提着裙摆跑过,身後紧紧跟随着两名侍女。

「……异生弟弟!」

她系着两丸乌黑发辫,粉雕玉琢的小脸写满焦急,四处东张西望,迈开莲藕似的短腿在花圃间寻了一圈。

眼见底下三人遍寻不得,就要离去,沈异生拉了拉他衣袍,小声说:「哥哥,我下去吧。」

「不是不想被她找到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

沈异生犹豫了会,说:「我错了,」小娃娃叹了口气,很老成似的,「我还是牺牲一把,陪姐姐玩吧。」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眨眼间,男子就抱着他在三人见不着的地方翩翩跃下,足底触地,竟是不发出一点声响。

沈异生朝他道谢,转身往女童离开的方向奔去。

两个小小的人影很快就碰头,只见前方的女娃娃拉过沈异生的手,往他手心放上了什麽。

於是两颗小脑袋又凑在一块,叽叽喳喳,似有说不完的话,显然是言归於好了。

——可我认识你好久好久了呢。

沈惑弦坐在枝桠上,手支着下颔,轻易便拈下一根花枝,在手指间转着。

这是第三世了。

第一世,沈异生是团未开智的小毛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或许是受到煞气重创的缘故,轮回时,他的七魄竟然只照回六魄,沈惑弦费尽千辛万苦,终於在一处灵泉中找到他。

他藏在水雾中载浮载沉,不仔细瞧还真瞧不见,沈惑弦小心翼翼将他捞起来,合拢在掌心间。小毛球脆弱极了,一不小心就要消散,沈惑弦便往自己心口处剖开一道缝,将小毛球装进去,保护着他不被其他小妖分食。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於沈惑弦而言,尚有一喜,那便是失而复得。

他每天都会对着小毛球说话,说他们过去相处的种种美好时光,说自己炽热的爱意。也许——沈惑弦捂着胸口,也许在那个严寒又狼狈的冬季,他醒来後的第一眼,看见那个脏兮兮的小脸,就深陷其中了。

夜晚,他便哼歌给小毛球听。小毛球会发出很小很小的叽叽声,同他应和,在他的心口处滚动,就好像一颗真正的心脏。

然而即便他再如何细心守护,那团毛球就如初阳下的积雪,不过两年便溢散无踪,徒留下他心口处一块小洞。

第二世,沈异生是个既聋又瞎又哑的小傻子。

沈惑弦找到他时,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已经泡在水中好一会,浑身冰凉,冻得面色青白,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这样残缺的孩子,就是富贵人家都不一定会愿意留下来,更何况是贫寒佃户,於是他便被父母丢弃在水边,由着他自生自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惑弦慌忙将他抱起,用衣袖擦乾了那副小小的身躯,包裹在暖和的皮袄中,看他闭上双眼安静的睡着,泪水却不住滴落。他想不明白为什麽要这般待他,似乎所有沈异生所愿的、所求的,老天便要通通收走,一样不留。

老和尚却摇摇头,道了一声「错」。

「他的魂魄不全,生来必有残缺,厄运缠身,处处绝路,一生孤苦。如今这般,看不见,听不着,不识情爱,不懂是非,混混沌沌过完这生,无欲无求,岂非一桩好事?」

沈惑弦便带着异生在一座氤氲灵气的山林中住下,他依照着尚为孩童时的沈异生曾经描述过的幸福光景,搭建了独属於他们二人的小屋。此地杳无人迹,猛兽罕有,於是星河斗转,凡尘俗事、纷纷扰扰皆与他二人无关。

与此同时,小傻子的一切也都封闭着,他听不见沈惑弦的声音,看不到沈惑弦的样貌,混沌的脑子只知道总有人会陪着他。

他在自己的世界中快快乐乐活了十多年,最终疾病缠身,在沈惑弦怀里安详的咽下最後一口气。

第三世,他没能第一时间找到沈异生。

沈惑弦几乎要疯了,他捏着那缕飘渺的丝线四处搜寻,足迹踏遍天南地北,最後才知道,原来在天子脚下,受龙气国运阻挡。沈惑弦费了番功夫才确认因果——镇远侯沈将军独子,世家大族,权势滔天,父母俱在,并且十分疼爱他。

太好了,他想。

他生来便是一株月季,以淫慾为食,对於父母兄弟之间的关系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和向往,甚至他对沈异生以外的人类都不感兴趣,但是沈异生欢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便在这片侯府的花园中住下来,沈异生跟着先生学习时,他就藏身树丛间化出本相吸取微弱的天地灵气,好维持住人身。沈异生年岁渐长,也知晓这无时无刻不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兄长不是府中人,却在月光下,卧房中,拉住他的手,悄悄问他:「哥哥会在什麽时候走?如果要走了,能不能告诉我?」

他以为沈惑弦身上怀有隐情,比如落难大侠,隐士高人,又或者是下山历练的仙师,所以才会藏身在府中。

沈惑弦反握住他的手,眼里映着盈盈秋光,「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陪着你,你去哪里我便去哪。」

——永生永世。

沈异生很高兴,他亲昵的扑上去,环抱住沈惑弦的腰,嗅到沈惑弦身上时刻不散的药材的清香。

沈惑弦抚摸着他的头发,熟悉的搂着对方躺下,同榻而眠,听沈异生细数着今日种种,空着洞的心口隐隐刺痛。

如果不是他的缘故,沈异生便该是这样的……黏人,爱撒娇,怕寂寞。对谁都这般不设防,天真又任性的可爱。

沈异生十九岁时,将军府邸再次热闹起来,这回是从未有过的盛大景况,城内百姓夹道围观,长长的红绸牵起,两旁鼓乐齐鸣。

沈家少爷身着大红喜服,脊梁挺直,长身玉立,手执辔头,骑坐在一匹枣红骏马上。乌黑长发高高束起,珊瑚玉石流苏发带垂下,随着马蹄晃荡,发出叮当声响。

众人争相一睹新郎倌风采,只见马上人眉眼温润,容颜俊美,端的是一副好样貌,於是又忍不住猜测新娘子是何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们这消息可真不灵通哇,」茶楼里的万事通一敲桌板,笑道:「新娘子是永宁郡主,皇帝老儿的宝贝千金!」

「你怎麽知道?」

「这就要从他俩幼时说起,新郎新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万事通咳咳两声,装模作样地看向四周,「咦,有没有碗凉茶喝啊?话说多了,正口渴着呢。」

旁人切了一声,招招手让小二送上一壶凉茶配一碟乾果,那万事通斟了一碗,一口闷下,顶着众人好奇目光,慢悠悠舒了口长气,才继续道:「这沈将军的独子,就是咱们今日新郎倌,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快说後面!」

他比了个手势,「莫急,且听我娓娓道来……沈将军的表婶是梅贵妃的生母,梅贵妃刚出生就被送到梅太尉那儿养大,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对入宫陪太后的梅家女儿一见锺情……」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早晨一直热闹到了黄昏,及至入夜,众宾客才尽数散去,府邸终於回归静寂。

只余下新房中,一对璧人亲昵的絮絮低语。

细碎的响动犹如利刃,在他的胸口划开鲜血淋漓的伤痕。

屋檐下,不知道说了什麽,传来咯咯笑声。他们……脱去衣裳了吗?就在今夜,将行云雨之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要一想到那双唇会亲上别人,眼中的深情凝望着别人,沈惑弦心下就剧痛无比。他竭尽全力才阻止自己不要闯进去——市井传言说的不错,尽管他已经称得上日夜陪伴在沈异生身边,却没有办法左右沈异生的情感。

他恍然之间,终於明悟过来自己真的是只妖物,有那麽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带走沈异生。

锁住他的四肢,蒙住他的双眼,将他困在自己身边,再也不见天日,不论做什麽都只能依靠着自己……然後他就想起了沈异生流着泪的面容。

那些他刻意遗忘的、从他口中说出的美好故事里,从来不曾出现过的真实。

「当知晓你会在我见不到的地方和人亲热时,这里就好疼……疼得椎心刺骨,无法呼吸,只恨自己不能在场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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