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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
在西凉的日子平静安稳,比起从前需时时提防,算计人心,如履薄冰的生活,在此处显然过于安寧。
起初,对着秋穗,王扶雅终究是含着几分戒备和疏离的,然而时日一久,陌生熬成了习惯,就连面对宫人一口一句“雅夫人”,她亦能面色如常。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它能将所有伤痕一一修復,亦能将不愿记起的回忆慢慢冲淡。
但它也是毒药。
最可怕的是,在岁月无声的潜移默化下,将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悄悄地熬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了安稳,习惯了温情,习惯了……有他在的时候。
手中的笔一顿,一滴墨色突兀地落在纸上,晕染了纸上风华。
王扶雅怔怔地看着纸上那抹突兀的墨跡,转头看向一旁的秋穗,声音是她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
「前日北祁突然发兵,待陛下察觉时,敌兵已经攻陷边境数座城池……夫人,我们怎么办?」
秋穗焦急地说着,声音忍不住带了哭腔。
有什么,悄然在心底碎裂开。
手中的笔不知何时落了下来。
「在想什么?」
身侧,是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遣退了秋穗,伸手拾起了她落下的笔。
目光随意地往案上的画卷上看去,原只是不经意一瞥,却不防在触见画上的景物后,目光闪烁,一瞬间幽深难明。
雪落夜天,行雁齐飞。
这场景,他再熟悉不过--
「那一晚的景色,你还记得。」
他这般说着,语调平淡,她却从中听出另一番意思。
「你既善于丹青,不如让朕也佔个名头,题句诗词如何?」
「陛下想写什么?」
他敛眸似乎想了想,走到她身后,持笔握住了她的手,左手撑在桌子边沿,将她环在了胸前。
太近了。
王扶雅一动也不敢动,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持笔沾了几分墨色,不经意问道:「上次你唸的那句就挺好,叫什么来着?」
她抿唇,轻声答道:「……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
他轻“嗯”了声,握着她的手,在画卷的留白处一笔一画,写下两行飘逸的字跡。
飘逸不羈,行云流水,映着天边大雁,彷彿就欲飞出绘卷,遨游天地。
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盼望。
他的呼吸声就在耳边,酥麻温热,将所有的偽装都化了去,低声道:「若日后朕不在,怕只有你能假冒朕的字,调遣兵士了。」
王扶雅紧攥着笔,紧盯着纸上的字,寒冬岁末,她被握着的那隻手却隐隐冒汗,而他的手心却始终冰凉。
她有些心不在焉,「陛下怀疑我?」
他定定地看着她许久,似乎是想看进她的眼底,试探她话中真假。
漆黑如点墨的眸中深不见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旁人却看不清。
半晌,他才扯唇笑道:「你多心了。」
她心底发凉,没有说话,由他引着又写了几个字。
忽然,他停了笔,伸手在画上的一行大雁上微微一指,「你瞧,这大雁绘于此处,所见所闻不过这一方天地,若有一日,天下一统,再无战事,牠飞过的千山万水,再不设限,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天下一统……
她抬头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道:「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将她掳来西凉,置于此处,不是为了一时兴起,更不是为了那些他所表现出的深情。
而是为了藉口--一个发兵的理由。
试问,一个早已有不臣之心的南辰世家之女,被家族事先送到北祁为妃,试图依靠北祁以待南辰覆灭,成为另一个国戚之家,如今没有了这颗暗棋,打破了三方势力默认的平衡,掀起混乱,谁有比之更好的人选?
说到底,她仍旧是一颗棋子。
随时可能被放弃……
她抿了抿唇,不知是细思极恐后的悲愤,还是知道自己受骗后的凄凉,她终是忍不住自他掌中抽出被握住的手,侧首看他,心生悲凉。
「那么,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你的边角,还是长龙呢?」
是被你为了顾全大局,随时可捨弃的棋子;抑或是仍有着一点位置,试图想留下的人?
元顥垂眸,那双眼睛在她的注视下,退散了所有堆叠起来的沉稳之后,露出了一丝丝隐藏极深的思绪,似无奈、似悲伤,竟是无端勾起心底的一丝酸涩。
「上次,你曾说过,希望能走出皇城,看看这广袤的天地。其实,我也一样。」
他没用象徵帝王的“朕”,而是用了“我”。
他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笔桿,修长的手指轻轻略过画上草原、飞雪、天空,最后停在了天边绘着的一行展翅的大雁上。
「自出生时,我就被困在了这深深的宫墙里,一开始是随着母妃活得小心谨慎,默默无闻,后来母妃薨逝,我与阿琅发誓要让仇人血债血偿,而今回首,竟都是些筹谋算计,出生入死的记忆。」
「所以,你就想要復仇?可是我们并未参与……」
不等她说完,元顥便打断了她的辩解,「所以,朕要让这天下再无战事。唯有天下一统,才能真正不受侷限,重获新生。」
王扶雅目光闪烁,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他,就在她复杂明灭的目光中,握着她的手,一双眼像是望进了心底,不留任何馀地。
「这天地,早晚会是西凉的天地。届时,四海咸服,天下皆臣,再无祸乱--朕就带着你,共看这大好河山,乾坤日月,好么?」
耳边的温热,他的话,融成了一片水光。
他为她描绘的梦境如此美丽,却是让人心痛难耐。
彷彿易碎的幻象,一不留神,就会消散。
王扶雅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有这么一瞬间,她心生动摇,几乎就想拋弃一切,投入他画出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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