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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这秘密会永远保持在楚问面前,直到那天夜里。
楚问来他房中检查功课,他心乱如麻,坐在桌案前,一个字也写不出。
头深深垂下,挫败感由心而生。
楚问垂眸看他,终究没发火,随即沉声道:“上个月我给你带的古籍,你看了多少。”
他转头,从书柜中抽出那本书,书籍取出的瞬间,有一大片挤压着的信纸天女散花般洒落下来。
宿回渊还未来得及阻止。
信纸飘落下来的一瞬,他觉得自己和楚问的同门情谊大概要到此为止了。
对方会骂他龌龊、无耻、手段卑鄙,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进行无谓的竞争。
他匆忙扑上去试图抓住那些信纸,不想让楚问瞥见上面的文字,只是信纸太多,无论如何也抓不过来。
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过去。
楚问看到信纸的瞬间也有几分怔愣,两人便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
更要命的是,对方似乎试图扶住他,身体微微后仰,如此他的下唇便径直撞到了对方的下颌上。
那瞬间他觉得整个人都失去了五感,有几秒钟的时间,连意识都是无尽的空白。
随后,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他匆忙起身,向后跳了一大步。
连话也说不出来一句。
楚问身体也僵了一瞬,沉默片刻之后,他缓缓直起身体,并未开口,肩线紧绷着,薄唇紧抿。
糟了……宿回渊心想。
对方一定恨死自己了。
他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表情,心脏由于剧烈的跳动近乎痉挛。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一刻钟那样长。
楚问轻声说道:“……你先背书,我先走了。”
宿回渊下意识想开口挽留、解释,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木门开合声响起的瞬间,他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楚问走了。
再也不会来看他了。
他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呆坐在桌案前,等到回过神来之时,已然夜过三更,弯月高悬。
摆放的墨水早已干涸。
他受不了这般的死寂,迫切需要某种东西将自己从即将溺死人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哪怕是无间的炼狱、刺骨的寒冰。
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撞破银月清辉。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跳进冰湖中,刺骨的冰水碰触到炽热皮肤的一瞬间,浑身都不禁战栗了起来。
这冰泉本是为弟子修炼所用,冰泉水寒,性阴,极其适合练气之人磨练心性、固本培元、破而后立。
可如今,它压不住宿回渊体内的燥.热之气。
他将自己的外衫褪下,又扯开胸前的衣领,透白的皮肤泛着水光,萦绕在冰泉散发出的丝丝白雾之间,一时叫人看不真切。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全是楚问。
冰天雪地中待他回家的楚问,为了他在宗门口长跪不起的楚问,白天带他下山深夜教他习剑的楚问……
是他从小到大深爱着的楚问。
-
楚问从对方的居室回来后,又在林中练了数十遍剑法,直到尘霜剑都发出不满的嗡鸣声,这才回到自己的居室。
他沏了一壶新茶,将屋内浮尘扫去,在桌案上研墨执笔,默抄了一遍养心经法。
可他唯独骗不过自己。
他执笔的手微微颤抖,仿若他此刻波澜的心境。
他觉得自己无耻、可憎,竟然对小师弟动了那种不该有的心思。那人毫无防备地日夜与自己切磋剑法,却不知自己的动机从未单纯。
他想……
咔哒——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在安静的居室内响起,楚问指节泛白,竟是直接将手中的毛笔生生折成了两半,断痕处参差的木屑刺进了楚问的掌心中,殷红的鲜血缓慢涌出,一滴一滴,垂落在那工工整整的养心经法上。
那本是清净禁欲的篆体,如今沾了那血,却忽地显现出几分隐晦的欲望来。
就像隐隐禅香与打坐声的祠堂中,那一.股若有若无,却无比勾人的胭脂芳泽。
楚问忍无可忍,他将笔纸随意压在桌案下,甚至还没来得及整理,便快步走出门外。
步伐不如往日般沉稳。
他只想去冰泉清净片刻,却不想里面已经有人。
那人的上衣散落在岸边,水气氤氲中,不见那人模样。
但仅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便已经足够了。
楚问转身欲走。
身后宿回渊的声音传来,“……师兄?”
楚问心下很乱,没听出对方语气中略为隐忍的喑哑。
“……”
现在转身走未免太过于奇怪,楚问轻吸了一口气,将外衫脱下来整齐叠好放在岸边,然后选在里宿回渊很远的地方下水。
泉水冰凉,但楚问却能察觉到自己身后的那道目光,灼.热且滚烫。
他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看。
但身后一切细微的声音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他听见身后的人起身带起水流的声音,听见那步子一点点接近的声音。
直到脚步停在自己身后一尺的地方。
“师兄。”宿回渊轻声说,“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你是……还在生气吗。”
楚问觉得目光有些干涩,他闭上了眼,答到:“不是。”
宿回渊心底有些惶恐,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类似“害怕”的感觉。
他不怕死,不怕累,但唯独怕失去眼前这个人。
“师兄,你……”他声音很轻,唯恐惊扰了什么般,“你喜欢我吗。”
良久的沉默。
正当他以为楚问不会回答时,他清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隔着些许水雾,听得不太真切。
“你年龄尚小,不知什么是喜欢。”
“我知道!”宿回渊向前走一大步,这便与楚问挨得极近了,他急于证明自己并非儿戏,仓促间攥住了楚问的手臂。
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攥住过楚问,就像溺水之人抱紧最后一棵浮木。
那时他体弱多病,目中澄澈,直视着楚问说道:“师兄,我可以喜欢你吗?”
那份喜欢经年日久、沧海桑田,却并未随着世间的流逝而减弱半分。
反而变本加厉,百毒不侵,仿佛时刻提醒着宿回渊,他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你,那个时候你说,只要我平安活下去,你就答应我。”他气息微急,继续说道,“现在我长大了,你至少……你至少允许我喜欢你。”
楚问终于转头,但他眸色冷淡,与往日神色全然不同。
宿回渊呼吸微滞,身体冷了大半。
“你喜欢我?”楚问反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来自天下第一剑宗身上的浓厚内力与剑气是霸道且强横的,楚问平时有意收敛,因此内力看上去温和近人。
但事实并非如此。
当他不加任何收敛之时,周遭空气都近乎凝滞,宿回渊一时无法呼吸。楚问每说一句话,便向前走一步,而宿回渊只能后退。
“你感激我,因为我把你从山脚下救回来,把你养大,那只是因为清衍宗的宗规中,将天下百姓放在了第一位,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弃你不顾。”
楚问语气很冷:“我生性淡漠、严谨、无趣,一心只顾修行,从不热衷于情意之事,没有人会喜欢与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喜欢的不是我,不过是你臆想中的师兄罢了。你连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弄不清楚,就别总来纠缠我。”
“从今日起,你便从居室中搬走,修炼事宜,便全权交给其他长老负责。”
楚问很少连续说这么多的话,他此刻并未感受到丝毫解脱,反而是无以复加的闷痛,仿佛心底的位置被活生生撕裂开,还需要强装镇定。
但他没有其他办法。
他不会纵任自己沉湎于一段错误的、没有结果的感情当中去。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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