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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谷梁初看着他说,“洇了怎办?”

“之前从无这种情况。”周阁珍只说。

“从无?”谷梁初看着他道,“你们平时都不喝水吗?刚才不是周大人先让上茶?”

周阁珍心说我让上茶也没让你端着档册喝呀,这话却仍不能明说,只苦笑道,“我们平时确是不敢在这用水,想着王爷尊贵才破例的,不料就有此事。”

“这是孤的不是了。”谷梁初叹一口气,伸手翻翻不能看的库册,啧啧嘴道,“依大人说,这些数字便成迷了?”

“那也不会。”周阁珍回答他说,“凡账必有进出,只是得需再集人手由后推前,又得费些时间。”

“那也无法。”谷梁初随手撕掉两页洇字的库册,“孤王只得等了。”

“哎!”周阁珍阻止不及,眼见谷梁初把档册给撕了,不由惊呼出声。

“都没用了。”谷梁初随手团了,朝旁一丢,“留着堵心。”

周阁珍呆若木鸡地站着。

弓捷远看得清楚,心中偷着发笑:死老头儿,真当自己天下第一聪明么?这个朔亲王爷也是妖怪,今日你算遇到对头了!

那边周阁珍自去安排人员重新算过,这边倪溪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查阅税册,他瞧得极快,不过半个下午,竟然将黄册和鱼鳞册都看完了。

日影西斜,得歇息了。

谷梁初领着几人离开官署回王府,路上,他问倪溪,“可瞧出什么名堂么?”

倪溪压低声音说道,“山西纳税田亩与开武皇帝时测量的总田亩数有出入,要么是有人侵占公田,要么就是抗税不交。”

谷梁初冷笑一下,“也料到了。他们知道江浙这样的地方朝廷必然盯得紧,就在山陕这样的地方下手。别的呢?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倪溪如实说道,“还未及看全,且不能定论。”

谷梁初点了点头,“明日快些,父皇心急,不会总等咱们。”

倪溪应了。

谷梁初上车坐了,又对弓捷远说,“拿出来吧!”

弓捷远装憨卖傻,“什么?”

谷梁初伸手卡住他的咽喉,“你说什么?户部库账,你要它做什么?”

虽未用力,弓捷远也想咳嗽,拍开那手拉着脸道,“你都撕了的……”

谷梁初瞄着他将自己之前团着丢了的两页账纸掏了出来,伸指拈走,淡笑着道,“孤撕了就是让你捡的。”

“你是让梁健捡的。”弓捷远哼了一下,“当谁不知道么?”

“那你作甚横插一脚?”谷梁初玩味看他。

“那你作甚要带着我?”弓捷远反问地道,“就为让我看热闹么?”

“热闹看得多了,门道自然就现出来。”谷梁初也不否认。

“多谢王爷苦心!”弓捷远讥讽地说,“门道对我这般人有何用处?我也没想明白,你作甚要给他添这么多重算的麻烦?只想拖时间么?”

“假账!”谷梁初将那两页染成一团的账纸摊开,举到弓捷远的面前抖落抖落,“往往要比真账难做。你猜,他们到底有没有底子?”

“靠这两页东西,就能看出来么?”弓捷远仍不明白,盯着那两张纸,“什么都看不清了。”

谷梁初给他指了一处数字还算清晰之处,声音有些寒凉,“孤着重记了一些地方,倒要看看他们是推出来原样还是抄出来原样。”

“记在心里的,”弓捷远问,“能做证据么?就和你爹说你记着了?”

“为甚要做证据?”谷梁初说,“孤知道了不就行了?”

弓捷远不解地瞧他。

谷梁初不再说了。

忙了一日,夜里用了膳后谷梁初不忙看书,与谷矫要了水来泡脚。

弓捷远站在边上看他,不明白这个人神态为何如此轻松,“你不愁吗?”

谷梁初笑容促狭,“愁什么呢?”

“这一个下午都在瞎忙,”弓捷远道,“费尽心血地演戏!倪溪说的那个线头能顶用吗?”

谷梁初将他拽到身边坐着,示意他脱靴,“怎么就费尽心思了?孤的心思就恁般好尽?”

弓捷远脱了鞋袜踩进热水里面,触到谷梁初的脚后发现那双大足异常硬暖,联想到它们踩着自己脚踝时的滋味儿,雪颊渐渐染绯。

谷梁初侧头看他,“烫脚么,怎地烫着了脸?”

弓捷远不用声色的挪了挪脚,“你是不是预备下了什么后招?所以胸有成竹?”

谷梁初的大脚追了过来,非要抵着弓捷远的足背不可,那姿态便如大顽童欺负小孩子,恶意十足。

弓捷远想逃出去,力气不如他大。

谷梁初踩着水也踩着弓捷远柔软的脚趾头,“哪能那么容易被你刺探清楚?”

弓捷远知道敌不过他,加上先前冰寒的足心给水烫得热暖起来,痒丝丝的甚是舒服,就不躲了,任他给自己活络筋骨,口里微微带了一点儿哄弄地说,“不是要教我么?如何能算刺探?你说出来我好踏实,夜里才睡得稳。”

谷梁初就又笑了,笑得十分狡黠,“学这个倒用心。怕睡不实?孤有办法。”

弓捷远抓住他伸过来解扣绊的手指,表情非常无奈,“为何总是兴致勃勃?”

“捷远,你嗜食鱼,可是几餐未碰就会想啊?”谷梁初的声音低沉下去,嗓子里面既似藏沙又似藏糖,低哑醇厚,磨人也诱人。

弓捷远被这音色撩得心弦轻颤,觉得额边脉动猛然砸了一下太阳穴,脑袋有些晕沉。

譬做为鱼。

无心计较这句比喻里的调笑之意,先想到一个词汇——人如刀俎。

刀锋入体的感觉令人畏惧,难道也能肢解抵抗?弓捷远发现自己对这男人一直都很高涨的恨意竟然不如从前那般好凝聚了。

寒冬未尽,屠宰却已完成。

双脚被托出了木盆,弓捷远顾不得自己湿淋淋的,扬脸儿去看窗外。

这个方向,看不到照空的那轮明月,弓捷远有些沮丧。

欢愉即至,他将被谷梁初抽筋去骨也将被送上云颠,忍不住盼望也忍不住忧虑。有些事情做得太多容易让人生出错觉,以为亲密天经地义并能长此以往,可它本不应该,就没理所当然的恒久可言。眼前越热烈,将来必会越扎心。同营的兵士一处待久了,分开时都会难过。彼此纠缠的太多,恐会磨灭他心里那些为质之怨,如果交付出去的不仅仅是汗液和喘息,也不仅仅是并肩的信赖和同仇的默契,还有别的东西,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收藏在哪里?朋友啊告诉我

第78章 凑军饷牛刀小试

周阁珍领着户部的检校和司务一通细找,到底也没找到谷梁初撕掉的两页库账,颇有些气急败坏地问那二人,“你们就没看见是谁捡去了吗?”

两个小吏不敢瞧他,都只摇头。

“没用东西。”周阁珍插着腰骂。

检校和司务心里都想你有用怎么也没看见?

“罢了!”周阁珍长出口气,“不是咱们三个自然就是王爷的人捡去了,懊恼无用,赶紧召集人手逐项往回推算吧!”

二人应声而去。

周阁珍自己在原地站了半天才抬手捏捏眉心,十分烦恼地想:这个王爷可不只有阵前韬略。

官署这边秉烛赶工,王府灯火却多灭了。

谷梁初靠在书房的小榻边上,静静看着入睡的弓捷远。

陷入深眠的人如同空弮,完全卸去了力,弓捷远双臂扬在耳旁,身上盖着薄被,腿在被里向上缩着,姿势似在投降。

他降于自己的疲倦,睡得极沉。

谷梁初却没那般好觉,他亦浅眠了会儿,大约也就一炷香的时间,便又自动醒来。

可能是身体尚未长成便要跟随谷梁立行军打仗留下了隐疾,又或者就是失于他自己多思多虑,总之很难有彻夜的安眠。

即便刚经消耗。

借着室内一点儿昏光细细端详身边的人,谷梁初有些纳闷——不是在辽边长大的吗?不也经历过敌人的夜袭么?怎么就能睡成这样?只因为他有个将其护在怀里搂大的父亲?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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