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页(1 / 1)
('
“妾为皇后,有规劝官家的职责。官家应谨记,祖宗家法不可违,万事还是以祖宗规矩最大吧。”徐婉躬身,向李祐寅保证道,“我一定照顾好润珍,不会叫官家烦忧。”
李祐寅被噎得说不出话,冷笑了两声,点了三四回头。
韦霜华见状,走到徐婉身边,替她继续研磨。
徐婉又说:“妾说话未必好听,但忠言逆耳利于行,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官家敢违逆,妾不敢。所以还是……”
“你知道润珍为什么不会说话么?”李祐寅打断她。
“妾不知。”
“因为润珍想看生母,你非他生母。”
徐婉说:“既如此,妾每日都抱润珍往苜蓿阁,到夜再回去,这样也就能让润珍看到生母了。”
李祐寅又语塞了:“你……”
“夜深了,皇后殿下困了,不清醒了。还是请殿下回阁去吧。”韦霜华解围道。
可徐婉却说:“我没有不清醒。我为中宫,又无病患,润珍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放在辛娘子那里养的。这是规矩,官家身为官家,就应该遵李氏的祖宗家法,不可轻易动摇。”
李祐寅已经有些恼了,他用食指支着额角:“你回去吧。”
“是,妾身告退。”
徐婉才出门,李祐寅盯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觉得恼火。
“规矩……”他嘴中把“规矩”二字重复数遍,忽一掌掀翻笔墨。
墨汁飞溅,登时弄污了奏疏。
“官家!”
“当初是谁提的要这个女人来做皇后?是哪个乱臣贼子?!”
王求恩忙替官家收拾,韦霜华则在一旁安抚:“官家不要动怒,太祖皇帝说,天子怒而天下震,官家要克制才是。”
“克制克制,你也和我说克制?难道我有火还不能发吗?拿着祖宗家法来压我,这就是他们给我选的好皇后!谁起的头,罢了他的职,发配到边疆去!”
“官家息怒!”
李祐寅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说:“会须废此疯妇!”
韦霜华不敢说话,他眼神示意王求恩,叫他把辛娘子找来。
今夜无风,王求恩一路跑至苜蓿阁。
辛明彰正与先太后内侍高奉吉一同言事。
高奉吉是读过书的,原先很受太后喜欢。太后薨了,许知愚被调到永盛陵守陵,高奉吉因资历尚浅,续留禁中。
“老子云:‘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1]’你以为如何?”辛明彰问他。
高奉吉答:“不与人争,非懦弱无能,而是辨清形势,明哲保身。局外之人更清明,自谦之人有进益,不是没有道理的。”
正在此时,有人请进,说:“娘子,官家在崇政殿发了好大一顿火,韦中官请您过去瞧瞧呢。”
辛明彰低声说:“你瞧,有时,我倒是想置身之外,奈何时机不允。”
“我以为,只有人寻时机,未有时机等人。”
“哦,是么?”辛明彰对高奉吉笑,“当初你说起凤仪阁升香的时候,也是在寻时机?”
高奉吉一听,立刻软下脚来:“我不敢!如今太后已去,我归于娘子,便是娘子的人。前般如何,都成过往。”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奉吉。”辛明彰叫桃盈扶起他,“我总以为,凡事要说个明白,你我彼此才能更清楚、更愿意。我知你过去之事,你也知我过去之事,互相了然,这是没有坏处的。”
“是。”
辛明彰柔声说:“以前如何都不要紧,只要我们现在对彼此是真心的就好了。我真心待你,也望你真心待我。”
高奉吉感恩道:“是。”
“我要去见官家了,你要跟着我一同去,还是留在苜蓿阁?”辛明彰问。
高奉吉说:“娘子要带着我,我便去;娘子不带着我,我就留在这里。”
辛明彰听后非常满意,同桃盈说:“把我奁子里的珠串拿来,送给奉吉。”
“多谢娘子!”
“跟我一起去崇政殿吧,多见识见识。”
**
是夜,朱雀河边。
战争必有鲜血。秦州一战,有许多战死的人不能归家,魂都丢在沙场上了。还活着的亲人们只能靠放灯追思,希望灯能顺着水飘到他们战死的地方,指引他们归家来。
程庭颐还想着那日冰水边奄奄一息的董漱。他没忘记董漱的遗言:来日秦州收复,不要忘记给他烧一张纸。
河边团了许多人,放了数不清的荷花灯,灯上放置着小纸,很快就漂到远处了。
“我不知道董郎家里有没有别人了,也不知道他的家人会不会还在翘首盼他归家。”程庭颐痛心道。
纪鸿舟望着程庭颐,余光中漾过无数花灯。有风吹皱灯里的火焰,也吹皱了他的眼睛。
“你记着他,他就永远活着了。”
程庭颐摇头:“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我只能想到他浸在水里,冻地、颤颤巍巍地和我说话。他说他好热。可他那么冷,又怎么会觉得热呢?后来我想着,他应该是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去了。”
“一定是个没有战争、也没有冰雪的地方。”纪鸿舟依偎着他,“小苑儿,我们以后也要去这样的地方。”
“等死了之后吗?”程庭颐真心问。
纪鸿舟猛地抬头:“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等死了之后!你说什么呢!”
“我没说什么,我胡说的。”
“我不要胡说,呸呸呸。”
“呸呸呸。”程庭颐笑在他怀里,“我是说,我们以后会去一个这样的地方,到死了,我们还是会在一起。”良久,他问,“对吗?纪风临。”
纪鸿舟颔首,亲吻过程庭颐头顶的发:“对,相信我。”
河面飘过一段歌声,像是雾,缓缓笼罩过来。
程庭颐无意间听见,霎时被吸引过去,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不知道,白玉馆的吧?”
“白玉馆……”
程庭颐的目光掠过宽河,游到那处飘渺的、若影若现的灯。
谢忘琮方才从灯下头过,头顶灯下穗子,拂满头。
“官人来了?”白玉馆妈妈急笑着迎上来,捂面笑道:“官人来得不巧,穆娘有客呢,要不今个儿换别的?”
“什么客?”
“大恩客。娘子几月不来,自然有旁人见着她了。”
谢忘琮心一空:“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就过来了,现在还没出呢。”
谢忘琮望着木楼彩缎,失落回过身去,再拂那一支灯穗。
“阿姐?”
谢承瑢与谢忘琮隔着台阶相见。
“你怎么来了?”
“姐姐忘带钱袋,我给你送来了。”说罢,谢承瑢送上佩囊,“怎么出来了,没进去?”
“进不去了,我还要这钱袋做什么呢。”谢忘琮推开海棠花绣的佩囊,走下阶去,说,“陪我到外边坐坐。”
白玉馆离朱雀河很近,近到能听清楼上的歌声。
谢承瑢盘膝坐在河岸,偶见长满绿叶的蜡梅树。蜡梅只有冬天才开花,这时候看,与普通树无异。他专心看蜡梅树,心里还在担心赵敛和太尉。谢忘琮也在痴痴看河里的花灯,两个人都蔫了,谁也不想说话。
直到白玉馆飘来一阵歌声:“玉箫声断凤凰楼,憔悴人别后。留得啼痕满罗袖,去来休,楼前风景浑依旧。当初只恨,无情烟柳,不解系行舟。[2]”
谢忘琮惊醒:“昭然,你听,你听!”
“听什么?”
“玉箫声断凤凰楼!”
谢忘琮站起身,仰首盼着那座楼,也跟着唱,“玉箫声断凤凰楼……”
谢承瑢也站起来,远眺那处楼,说:“娘唱过的,《玉箫声断凤凰楼》。”
“是娘唱的……”谢忘琮喜悦地要蹦出眼泪,“我们去见她……我们去见她!”
谢承瑢看她要走,仓促拽住她的手腕:“去哪里见?” ', '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