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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我一定要处死赵仕谋呢?”
“天下是官家的天下,处不处死太尉,都是官家说了算。可处死之后的后果,官家应要思量。官家,杀一个人容易,挽救民心并不容易。”
李祐寅笑说:“我不需要任何思量,天下是我的天下,处不处死他,是我说了算。我能给代议恒兵权,也能收他兵权。你看他敢造反吗?至于口诛笔伐,如今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知道么?”
“臣知道,是臣妄议朝政了。”
李祐寅放下玉珠:“你知罪么?”
韦霜华叩头说:“臣知罪。”
“你知罪,”李祐寅无奈叹息道,“罚你再去为我换盏新茶吧。”
韦霜华说:“官家,宦官不得干政,您应当治臣的罪。”
“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怪罪你的,你知道我最期望听见你说什么。”李祐寅不想再说了,“换茶去吧,不用再挂在心上了。以后这些话,除了我之外,不可以对外人提起。”
夜又深了。
李祐寅最怕深夜,也最期待深夜。
他把颜辅仁呈的札子看了三遍,问韦霜华:“颜相公这几日还是天天来求奏对吗?”
韦霜华说是。
李祐寅道:“再让他等等,等个十天半个月,再准见。”
宫城内,辛明彰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实在是不得眠,下床去蹑手蹑脚剪灯芯。外屋的桃盈听见了,披衣进来说:“我来吧,娘子。”
“现在几时了?”
“丑时了。”
辛明彰回到床上去,对床头那一只小匣沉思。
她想起太后出殡的那一日了。
那日是个晴天,秋实阁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好像从来都没人住过。她进了太后的寝屋,含泪收拾太后遗物,却意外在太后床尾的柜子里发现一只小锦囊。
她偷偷打开了锦囊,里面只有了一封信,一封让她半日回不来神的信。
这是先帝留给太后的信,是保太后权位无恙的法宝,是足以让太尉赵仕谋被夷九族的巨大把柄。
她回忆着信的内容,心中感叹先帝驭人之术,不由学习一二。
信上说:“新君初立,幼君寡母难敌悍将,我恐朝廷大乱,卿卿受胁,故有一计。”后阐述多年前赠赵仕谋明光铠一事。先帝写,虽此明光铠为徐歇遗物,却查不出来源。“以此证赵欲起兵谋逆,人证已故,物证皆在,其无话可辩,卿卿后无忧也。”
原来先帝早就布好了一个圈套,牢牢把绳子拴在赵仕谋的脖颈之上。
辛明彰不知道太后有没有看过这封信,人已死,无从得知。信现在已经找不见了,她猜是被李祐寅拿走了。
正因为李祐寅看了信,笃定赵仕谋毫无辩驳之力,这才敢以“谋逆”之罪处置他。
此局是死局,恐怕赵仕谋怎么都没想到,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竟然是自己竭力效忠的先帝。
辛明彰觉得可笑。明堂之上,只有利益与私心,何来的忠义礼信。哪怕是夫妻也会相互算计相互猜忌,更不要说父子相残,手足相杀。这就是皇权,至高无上的皇权。官家说这人是怎么死的,这人就该是怎么死的,就像是一日之内病死的文康太子,就像是老死的太后。
“娘子,奉吉来了。”桃盈来说。
辛明彰收起心思:“叫他进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苜蓿阁又恢复宁静,辛明彰想着,越乱越妙,越乱她睡得越安稳。
*
十日后,李祐寅特诏赵敛进宫。
崇政殿里换了新的烛架,比原先的烛台更多,灯也更明。那光暖暖地照在地上,扑了一层昏黄。殿中内侍比往日要多一倍,笔直地立在长毯两侧。
李祐寅没有看札子,他专心地下棋,一边下,一边等着赵敛。
“官家,赵敛到了。”韦霜华来说。
李祐寅问道:“是从殿前司的小狱来的?”
“是。”
门口脚步声进了,李祐寅也随之抬起头来,与身着囚衣的赵敛对视。
赵敛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赵敛。看人时是垂眼俯视,从容不迫、漠不关心;拿起刀枪时则睁一双野性的眼,心中欲望全然展现在脸上,比烈马难驯。在他眼里,赵敛永不会露出别的神情,就好似现在,分明已落魄成阶下之囚,却仍不皱眉、不弯腰,气度可观。
其实李祐寅非常喜欢赵敛,如果赵敛是谢祥祯的儿子,他能把赵敛提拔到节度使,甚至更高。可惜,谢祥祯养不出这样的儿子,谢祥祯只能养出来一个软弱无能的谢承瑢。
“来了,赵观忱。”李祐寅丢下一颗子,柔和地望着赵敛。
赵敛瞥见两边神情凌厉的内侍了,也许这不是内侍,是禁军。他俯身拜道:“臣拜见官家。”
李祐寅看见赵敛脖颈上一道又一道的鞭痕,还有脸颊处那些将要愈合的刀伤,忽感怜惜:“观忱在乌台狱受苦,我很愧疚。韦霜华,给赵官人赐座。”
韦霜华搬了凳子来,但赵敛不坐,只是叉手:“臣待罪之身,不敢坐。不知官家何事诏臣,臣望能够分辩。”
“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来我为何叫你,就那一件事么,你爹私藏甲胄的案子。朝中百司、珗京百姓,都闹翻天了。劝我放了的,劝我杀了的,各占一半。”
赵敛不言。
李祐寅又道:“我也想放了你爹,可是我没有办法。甲胄是实,太尉拿不出证据辩驳也是实,你要我怎么相信他呢?我也没有办法放了他。若我此时网开一面,开了不好的头,将来再有武将私藏甲胄,又该如何?”
“臣知官家难做。”
“你爹是三朝老臣,是辅政大臣。我就算不遵先帝遗旨,单凭你父亲无上功绩,也舍不得杀了他。我该怎么做呢?观忱,我很苦恼,也很难办。”
李祐寅作为难状,把那一摞札子推到案边,“这么多札子,都是来劝我处死太尉的。二郎,你说我该怎么做?”
赵敛说:“臣不知道。”
“若你是官家,会怎么做?”
“臣不敢妄想。臣以为法理为重,如若我爹爹真的犯下逆天大罪,臣会亲手送他进诏狱。”赵敛的语气已经很低了,低到不能再低了。
李祐寅叫他抬起头来,再对上他的眼:“你爹是乱臣贼子么?”
赵敛缓而沉声说:“官家心里知道他是不是乱臣贼子,臣说的怎么算呢。官家做好的决定,还能随意更改吗?”
两边内侍听见了,纷纷将手伸进袖子中。
李祐寅摆手,大笑说:“大周能失赵恭权,不能失赵观忱。”他见赵敛的眼眸,不是想象中的深邃难测,反而很浅,天真得好似孩童。
他将棋盘上棋子都收回去,慢慢悠悠道:“二郎过来,跟我下一盘棋吧。”
崇政殿里人多,赵敛摸棋时,余光一直在瞥那两排内侍。
李祐寅知道他在看什么,懒得提醒,只顾用指腹揉过白子,揉得温热了,再落下去。
棋盘边摆了一瓶红梅,是宫里能工巧匠制的假花。花瓣悬在赵敛眼前,挥之不去。
就好像蜡梅溅血。
“二郎,你应该会下棋吧?”李祐寅问。
赵敛又落一子,说:“学过一点。”
“下棋么,落子须有定量,思前、虑后,每一步都得算好。白子落在这里,黑子将怎么走?黑子行了,我如何堵住他?这棋局里这么多白子,要怎么样,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十五岁的时候,我忽然沉迷下棋,以至于废寝忘食,什么别的事都做不进。刚开始学的时候,我很怕黑子,怕它把我吃掉,所以就躲,就藏。可是棋盘上只有黑白两色,我能跑到哪里去呢?我哪儿都去不了。所以下棋么,躲是无用的,我只能在这里,用更多的白棋围掉黑棋,吃掉它。”
李祐寅捏一颗棋,堵住赵敛,笑道,“你瞧吧,被我吃了。”
“棋子难落,柔则缓,刚则疾。慢慢来,还有平局的机会;急了,曝露攻势,就要被人吃掉,必输无疑。落子不过考虑耐性,慢慢布局又不至对手察觉,到最后,再一口吞掉。”赵敛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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