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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到最后再吃,早就吃不完了!人的嘴就那么大,能吃多少东西呢?”李祐寅再围了赵敛数子,“二郎,你不认真。”

“臣不会下棋。”

“是不会,还是不想?”

赵敛没有再拿棋了,他的余光里还有那朵红梅。

他说:“臣不会。”

“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会下棋呢?你这么聪明,还猜不到我下一步要怎么走吗?”

李祐寅任意丢了一颗子在棋盘上,恰好落反面,“我随便走,让你一回。”

赵敛见这颗反子,伸手将其拨正,放在黑子的要害处。

他抬起头,和李祐寅难以捉摸的神色对上。

良久,李祐寅才说:“二郎,你怕我吗?”

赵敛颔首:“怕。”

“这世上,也会有你害怕的东西吗?我以为你无所不能了,什么都不怕了。”李祐寅又落一颗子,惊喜道,“我胜了,你输了。”

“官家会一直赢的,臣会一直输的。”

“你甘心输吗?”

赵敛真诚说:“我甘心输给陛下。”

李祐寅挑起眉,作愉悦状:“我不会让你输的,赵观忱。你回家吧。”

他坐直身子,复说道,“回家吧,二郎。你有许久没见你哥哥了吧?他很想你,你家里那些人都很想你。你要回去,好好地向他们报个平安啊。”

**

赵敛被内侍送出宫去。

夜深,今夜月不好,没有天然灯盏。赵敛走着,就看内侍手上持的那盏琉璃灯。

月色大泡灯下晃着漂亮的坠子,长而柔软,随风轻起舞。他望着地上自己颀长的影子,可真像那根被风鼓动的穗,被什么吊着、飘着,要不是有灯,他就要坠下去。

他仰起头,对灰蒙蒙的天长叹息。

不圆的月,乱晃的风,还有岌岌可危的家。他没有任何筹码换给官家,也没有任何办法走出泥淖。他还有什么办法,用他不值钱的命,可以换来爹爹的平安吗?

出了宫门,赵敛下意识去摸手指上的指环,这才想起来,指环早就被御史台给收了。没人在宫门口等他,没人知道他被官家放了,他一个人走在繁华喧闹的大街,深呼吸着街上的人烟气味。

行人匆匆从他身侧过,徒留一个模糊的影子;占风铎垂在檐角,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风把影子和垂铃之声都推向赵敛。

他走上朱雀桥,望见河里波光粼粼的残月。

“阿敛——!”

恍惚地,他听见爹爹的声音。

“你怎么不多读些书?你要是多读一点儿,也不至于这么笨了。”

赵敛迷茫地看着河里的水,说:“是啊,我为什么不多读些书。要是多读一些,也不至于这样任人摆布,什么都做不了了。”

又想起先母说:“相公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阿敛要和他多学学。”

他回过神来。

他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他还能做一件事,还有一个人能救父亲。

颜相公一定有办法救。如果颜辅仁都救不了父亲,那日子才算真的要完了。

赵敛抛下所有影子和声音,往颜宅奔去。

第113章 三五 履薄冰(三)

谢承瑢到十月半才回京。

这一回他又是无功而返,最让他觉得造化弄人的是,内侍李絜今年八月刚去世。

他差一点儿就能找到李絜。

回京后,他顾不上休息,先去颜辅仁家里问今是何状,颜辅仁道:“我隔三差五去找官家,官家一律不见。”

官家避朝数日,明日再躲不了了,谢承瑢打算明早下了朝和颜辅仁一同去请官家奏对。

从颜宅出来,谢承瑢又去御史台讨要回赵敛的金指环。他听颜辅仁说赵敛已经回家了,便想着去见他。在东门大街没见到人,跑到韶园,终于找到人了。

今夜月明,稀星数点。谢承瑢自院子小桥上去,迎面飘了数不清的萧瑟的叶,随风卷到他的靴前。

他凑着月光,隐约看见赵敛盘膝坐在塘边。

赵敛手里拿了一颗小石子,掂在手里好几回,玩腻了,再无力地抛出去,溅在水中。

谢承瑢说不上来赵敛的背影,好像是狼狈落寞,又好像是心如死灰。后来他想了想,前后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昭昭?”赵敛感觉到谢承瑢了,回头轻轻喊了他一声。

“二哥。”谢承瑢坐到赵敛身边去,“夜深了,怎么不睡?”

“睡不着。”赵敛揪了一根黄草,“害怕睁眼醒来,天亮了。天亮了,这日子又得接着往下走了。”

谢承瑢无奈地说:“我去了西京,真可惜,先帝以前的中官李絜死了,八月才死的,我差一步。”

赵敛笑笑:“不是差一步,是算好了一步。可能真的如我所想,这是先帝给我爹下的圈套,而官家就是要用这个圈套来杀我爹。我好像只能一步一步看着,怎么都没办法转圜。”

“还会有办法的,阿敛,我一定能给你想到办法。”

“你会被我牵连的,还是不要再管了。”赵敛自暴自弃了,“没用的,官家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的,谁都阻止不了,谁都没办法。谁让我们是他的臣呢?君臣之间,本来就该是如此。”

谢承瑢摇头,他紧紧握住赵敛的手:“我一定有办法,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也许明天一觉醒来,一切都好了,一切都不用再烦了。”

“昭昭,好香啊。”赵敛忽然说,“真香,蜡梅。”

谢承瑢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怀里的香囊连同玉佩、佛珠一起拿出来:“我都存着呢,你给我的东西,我都留着。”

赵敛不说话了,有些难过地看着谢承瑢。

“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一定会想办法,把太尉救出来的。”

谢承瑢还从袖子里拿出来赵敛的那只金指环,“你的,戴上。”

赵敛木讷地伸手,望着那只指环圈住他的手指,牢牢地嵌在指中。

“昭昭,你会永远都站在我这一边吗?”

“当然,我当然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

赵敛又开始迷糊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举国若狂。”赵敛讥笑,“被太尉压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可以杀了他了。他们高兴地,像是发了疯,各个都把刀子往官家那里递。他们变成了疯子,像是分食肥肉的野兽,我爹爹手里的权就是他们眼里的肉,能分到一点点,都能饱腹好多年。”

谢承瑢很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是我爹,害了你爹。”

赵敛低头去抓一把草,团成团,推着往池塘里滚。

谢承瑢又说:“我会替我爹赎罪的,二哥。”

“你怎么替他赎罪呢?你是你,他是他。”赵敛闭上眼,尽情呼吸池子上飘来的清新水汽,“如果官家真的杀了我爹,我该怎么办?我总不能,”他笑起来,“杀了你爹吧。”

“二哥……”谢承瑢看见赵敛深不可测的眼,怎么有些怔住了,“你……”

赵敛又换成落寞样子:“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你教我。”

谢承瑢也不知道怎么做。他沉默了,更不敢直视赵敛的目光。

“我不会让太尉有事的,哪怕是我血溅垂拱殿,也不能让官家处死太尉。”

“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不值得为了外人丢官丢爵,也不值得为外人背叛父亲。”

起风了,水面又荡起波纹。赵敛继续拿石头去砸水里的月,扑通地,月亮就碎了。

谢承瑢想了很久,问:“二哥,在你心里,家族荣耀永远都是放在第一位的吗?”

“你要我说实话吗?”

“我要你说实话。”

赵敛丢掉手里的石子,望着那片水,说:“是。没有什么比我的家族荣耀更重要,没有什么比赵氏更重要。”

谢承瑢耳朵一嗡,果然了,官家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艰难吞了一口唾沫,又问:“如果是我参了太尉,害他到如此境地,你会想杀了我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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