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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阿郎没了!”
赵敛断了思绪,呆呆地站起身,没来得及掸去身上的灰尘。
他忽然耳鸣了,听不太清瑶前说话。
“你说什么?”
瑶前的眼泪哗哗淌:“阿郎没了……”
赵敛迷糊了,觉得头昏眼花。
爹爹没了,他的爹爹没了。
“爹……爹!”
赵敛的脚软透了,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他跑到爹爹床前,先是看见一片哭倒的人,再是瞧见几乎晕厥的大哥,最后,是望到那张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的爹爹的遗容。
那一刻,他竟然在想:原来人死前真的会有回光返照。
“我知道你很乖的。”
赵敛这才开始有些慌了:“爹!”
月色愈深,很快,云就遮掩住月亮了。
月亮再也瞧不见了,爹爹也随着月亮走了。
赵敛手抖着为爹爹换上干净衣裳,他感受到爹爹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凉了、僵了,无论怎么唤都唤不醒了。他梳爹爹的发,却找不到一丁点乌色。
爹爹什么时候老的?他也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他没爹了,再也不会有人打他、逼着他读书上学了。他记得除夕夜的那顿杖,还有爹爹说的那些话。
他哝哝说:“爹,我再也不会不乖了。”
他俯下身去,深深地抱紧爹爹。
赵仕谋走了,赵宅连夜发丧。
家里热闹了,前来吊唁的人同流水一般不绝。
赵敛又穿上缟素,跪在灵前。
他隔绝所有吵闹的声音,怔怔看那具漆黑的棺椁。
以前他总惹事不听话,都是爹爹替他兜着,可如今兜着爹爹的,却是一具冰冷的棺。
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很多陪他长大的人,娘,周将军,颜相公,爹……这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未来的路那样漫长,他要一个人走。
“这一辈子得有多长啊。”他轻轻说,“这么长的一辈子。”
赵敬眼睛肿了,他瞪着红眼,握上赵敛的手:“阿敛,我会永远都陪着你的。”
“谁都陪不了谁,谁都陪不了谁一辈子。”赵敛摇头,“哥,我觉得过不去了。我觉得这辈子过不去了。”
灵堂里来了很多人,有他幼时的伙伴,有军营里的好朋友,还有长辈、爹爹的同僚,宫里的宦官,那么多人,把这间堂都挤满了。
宦官拿出诏书,说权知皇后代陛下下诏,追封太尉为卫王,赠“太师”,谥武忠。
赵敛听了,忍不住笑了两声。
他讥讽的声音穿过哭声:“活着的时候没想过这些虚名,死了之后又怎么会贪恋权贵。”
宦官听后,窘迫说:“太尉竭智尽忠,当此荣誉。”
赵敛淡淡说:“张于湖曾作《念奴娇》一词,为家父常念。其中有言,‘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2]今提与诸君共勉之。”
堂中官员拱手:“与太尉共勉。”
谢承瑢藏在人群里,遥遥地看着太尉的灵位。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他哀伤地重复念一遍,向太尉跪拜。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李白《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本文中第一次出现本句是在第30章 。
[2]:出自宋·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
第二卷 还有一章结束~
第120章 三七 今安在(四)
赵仕谋死了,辛明彰替官家处置了不少人。宰相杨荀、殿前副都指挥使谢祥祯,还有不少玩忽职守的官员,都被她贬出京城。她又趁机更换朝中部分官员,表面是在帮李祐寅清洗朝堂,其实是为自己谋出路。
朝中事毕,为平百姓怨言,她又下令大赦天下,一时之间,百姓拥护爱戴,人人嘴里都称赞这位好皇后。
长公主出家了,废后徐婉在家中自尽,谢承瑢也被罢去差遣,暂在家中待命。
至于其他人,他们都像无事发生一般,依旧谈笑风生,写字作诗。只是提到赵氏的时候,他们都会唏嘘:做了几代的权臣,现在终于掉下来了。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想要做权臣。
腊月初十,沈沛又过来找了赵敛一回,师徒二人躲在小屋子里说话。
沈沛问:“你爹爹走了,剩下的事,打算要怎么做?”
赵敛说:“京城不能再久留了,我想我与大哥应该尽快离开珗州。”
“是,你也是知道这个理的。有想好去哪里么?”
“均州?”
“均州不错。”沈沛颔首,“均州是你家乡,回去也有好由头。辞去所有官职,扶你爹爹回去安葬,安心丁忧三年,这是最好的办法。将来如何,还得看官家的意思。依我看,你若不做官,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倒也成了。”
赵敛却说:“可我不想荒废在均州,先生。”
“走一步算一步吧,阿敛。眼下你已经没有任何可供官家利用的价值了,算是一颗废棋。官家将来若用你,你再起来。官家不用你,你就隐居山水,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沈沛抚摸自己花白的胡须,“因为你爹爹的事,将来你再想位极人臣,不容易了。”
赵敛很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从小他就想做个大官,现在他做不了了,难免遗憾。
“去了均州,不要想着将来如何,安心为你爹爹守灵,总要做个忠心的样子。等官家疑虑消了,你再做也不迟。”
赵敛点头:“我去了,先生在珗京要好好保重。”
沈沛轻拍赵敛的肩膀:“你放心,别有牵挂。”
赵敛写了一封“辞官扶灵回均州”的札子交到宫里,官家的病还未好透,批复的是辛明彰。
辛明彰回札子说:二郎年少有为,盼三年期满,再回京赴任。她又送了几件过冬的衣,也算是一些关怀。
赵敛收下这些东西,向辛明彰表了谢意,又收拾行囊,迁了母亲的坟,将父母的灵棺停在一处,待半月后一起回家。
京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交接,例如京中的田宅、家里的仆从。
赵敛将田留下了,卖了除韶园以外的所有宅子。家里那些仆从,不想留的,赵敛都替他们赎身了。想留下来的,赵敛都让他们去了韶园。
韶园是他送给谢承瑢的宅子,之前地契和房契都没有交给谢承瑢,这回交了。赵敛不敢去见谢承瑢,他怕谢承瑢怪他,所以就让瑶前跑了一趟。他也没让瑶前告诉谢承瑢他要走了,他想不告而别。
夜里他还在忙着家里的事情,瑶前过来和他说,谢同虚来了。
赵敛没胆子去见,他竟然想让瑶前打发他走,可是瑶前说:“二哥,外面那么冷,你还是跟他把话说清楚吧。”
“我好像没什么话要说了。”赵敛说。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披衣出门。
外面冷透了,多少厚衣都挡不住冷风。
赵敛看到谢承瑢站在黑夜里,就一个人,孤零零的。谢承瑢头顶偏处挂了一只白灯笼,黯淡的光铺在他的身上,赵敛在这一刻觉得无比愧疚。
他和谢承瑢隔着很远相视,他看见谢承瑢眼中闪着泪光。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赵敛问。
谢承瑢哆嗦地说:“不冷。”
“我给你拿件衣服。”
赵敛给谢承瑢拿了一件衣服,隔着很远递给他。
谢承瑢不接,他眼里的泪光更亮了。
“你哭什么?”赵敛忍不住问。
谢承瑢说:“二哥,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我和你之间哪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
赵敛还是把衣服给谢承瑢披上了,他闻到谢承瑢身上淡淡的蜡梅味,这让他在一瞬间想起和谢承瑢所有的快乐时刻。
“你跟我出去一趟吧。”谢承瑢说。
赵敛为难道:“我戴着孝呢。”
“就跟我出去一趟吧。”
赵敛看着谢承瑢被冻红的鼻尖,心一软:“去哪里?”
“去朱雀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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