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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瑢耐心地在他手上写了三遍,说:“彭鉴,玉鉴的鉴,明鉴的鉴。”

“彭鉴,从今天起,我就叫彭鉴。”

谢承瑢看他欢天喜地的样子,也随着他笑。可笑着笑着,又有伤感。

现在他是孤军在外,内外无援。分明心向朝廷,可朝廷未必心向他。他的一片赤诚之心终不能达京,而他的忠贞也成了笑话。

他带着无限的矛盾,在战与不战之间反复挣扎。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但是他好像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了。

杀了金宗烈,这日子就到头了。谢承瑢还是想和金宗烈见一面,他生了一些昏聩的心思。他要是能一刀捅死金宗烈,那么西北必平。可他做不到,他连枪都挥不起来了。

第二日,他把印信、兵符都交给彭鉴保管,还将军务、要事悉数告之。

彭鉴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说:“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药也好久未进,不知道能活几日。要是等我快咽气了,就来不及和你说这些了。我很信任你,你能承我的心愿,带着军队再战。”

彭鉴要哭了,把印信往回推,但谢承瑢都不收。

“拿着吧,放在你这儿,和放在我这里,是一样的。这困境解了,你再还给我也成。”

夜里,谢承瑢带了几个兵,往金宗烈信中说的那个茶水摊去。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就是直觉教唆他去一趟。他和金宗烈是好多年的对手了,战过那么多回,皆深谙对方。金宗烈不会想杀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儿想告诉他。可能是劝降,也有可能是俘虏。总之谢承瑢已经把所有的事都交给彭鉴了,军里也不能养他一个闲人。

走走停停到清晨,天边才泛起微光,谢承瑢终于到了茶水摊。这四周寂静,新日伊始,早有农民起来耕种,就坐在茶水摊里喝茶。

他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农民,但放心地坐下来了。

“您要喝点什么茶?”茶博士来问。

谢承瑢说:“喝你们这儿最便宜的茶。”

待茶上来,才有一声响起:“谢同虚只喝得起最便宜的茶了吗?”

第167章 五二 孤光自照(三)

谢承瑢抬眼,一个身穿皮草的编发青年走过来。

燕主金崇昌有八个儿子,各个都是虎背熊腰的猛士,唯独金宗烈和别人不同。金宗烈是武将,长相却很斯文,骨子里透着文人风度,很像汉人。这是金宗烈与谢承瑢相似的地方,也是为什么他们能成为彼此的对手。

“我穷,喝不起贵茶。”谢承瑢望着金宗烈耳垂上的月牙耳环,“一别数月,金将军别来无恙。”

金宗烈扫了边上农民模样的人一眼,安然坐下,说:“无恙。没想到,我与你还能有这样面对面坐下相谈的机会。来之前,我一直都在忐忑,不知道你会不会赴会。看来你早就识破了我的信,特意想来见我?”

“不是你想来见我吗?”谢承瑢抿了一口茶,“这不是好茶。”

“在这里,想喝到一口好茶并不容易,更何况你也没买好茶。你不怕我在茶里下毒吗?”

“不怕。”谢承瑢说,“以我对将军的了解,将军不会用这些阴谋诡计杀我。”

金宗烈听罢,完全舒展开来身体:“确实。”

秋晨舒爽,凉风阵阵,茶水摊上悬了一枝黄叶,被风卷得呼呼响。

二人对视半晌,都听打叶声。叶落在谢承瑢的茶盏边上,这片叶被虫蛀了洞,白白空了一块。

金宗烈很快就坐不住了,说:“印信是真的,兵也是真的。我知道你现在孤军在外,尚无周廷援助,又少粮草、兵器。我知道你占了同谷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你饿死。”

谢承瑢听着,没有回应。

金宗烈又说:“同谷的粮我能借你,大燕的兵我也能借你,印信也可以。”

“天下竟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能耐,能让金将军低声下气?”

“我觉得我们不当是对手。”金宗烈摊手,“我钦佩你的仁义,欣赏你的能力。我知道你善为将,能带兵,文武双全。周廷弃你,我能容你。崔伯钧赶你出延州,我双手迎你入大燕。”

谢承瑢笑了几声,却不作回应,只是低头喝茶。

金宗烈又说:“你这么聪明,以你对我的了解,应当在看到文书的第一眼就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足够有诚意,也足够放心你。你来大燕,跟着我平了二州,灭了东周,一统天下,不好吗?”

“一统天下?原来将军的志向竟如此之大。”谢承瑢诧异,“你想要攻进珗州,灭了李周?”

“是。”金宗烈坐直身子,郑重说,“小时候,我跟随中原先生读书,学了中原的义,以及儒家的治国之道。先生说,所谓盛世,便是天下齐乐,百姓万福。而今天下一分为二,燕占其一,周占其一,便不算是‘天下齐乐’。我想要全天下的人都受到大燕的恩惠,我想要缔造一个盛世。我想要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有福,可现在有战,我必须要先平战。”

谢承瑢陡然愠恼:“西北的战火,是你西燕挑起来的,现在你说要平战?整整半个月的屠城、杀降,难道这就是缔造盛世之法?还是说你金氏,从来说话都自相矛盾?”

金宗烈解释说:“李周不跟我们和谈,我们只能这样。和平与安定,总是建立在鲜血上,没有血,就没有更迭。”

谢承瑢有些发怔。他心中复念金宗烈说的这句话,又觉得讽刺。因为他以前也曾和林珣说过,“真和平,实则建立在鲜血之上”。他想起来从前在秦州的血,曾经不觉得,为什么到现在却觉得无比残忍。

“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谢承瑢哝哝,“他死在秦安了。”

“你是说关实与程庭颐吗?”金宗烈作揖说,“他们是英雄,我应该厚葬他们。”

“连尸体都找不着了,你说要厚葬?我与将军隔着这样的仇恨,又怎么能安心入你金燕呢?”

金宗烈真挚说:“关实与程庭颐确实是英雄,是英雄中的英雄。他们是为了守城而死,我很敬佩他们。可我也不得不杀他们,我与他二人本就是立场相悖之人,在战中,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打仗是一定要流血的,这是不可避免的。鲜血造就新朝,没有流血,就不能有彻底的改朝换代。你在朝堂这么多年,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改朝换代,缔造新国,就是要流血。”

“是要流血,可流的不能是平民百姓的血!秦安百姓做错了什么呢?祸从天降!这难道不是你西燕做的孽吗?”

“是,这是我的过失。我对此表示自责,但我可以对你发誓,等我入了中原,决不会再屠戮百姓。”金宗烈再作揖,“我手底下这些人没读过书,不懂礼教,野蛮无理。我想要有一个贤才来辅佐我,来和我一同兴仁义之师,让大燕也成为一个极文明的国度。屠秦安是我做的错事,可谁没有做过错事呢?我心有愧,会在秦安建英雄祠,让后世祭奠两位英雄。”

谢承瑢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已经死了,还要英雄祠有什么用?野蛮人,如何能缔造盛世?靠你们这些野蛮的镇压、屠戮,一千年一万年都造不成盛世。”

金宗烈听了并不恼:“我向往中原的文明,也时时刻刻秉承中原的礼义。我对杀戮深恶痛绝,同你是一样的。谢同虚,我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国度,我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间。你同我有一样的志向,我们分明是同道中人,怎么能是对手呢?”他倾身,脉脉同谢承瑢说,“在大燕,没有佃农,也没有地主。我们生活在草原上,一同骑马,一同狩猎,没有尊卑之分。在草原上,人人都是平等的,男人、女人,都可以骑马射箭。在大燕,没有深宅大院,也没有帷帽束缚。”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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