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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瑢手肘上的铁甲磨了片,擦在金宗烈脆弱的皮肤,刻出几道血印。
“谢同虚!”
金宗烈疯狂挣扎,手四处乱摇,他抠紧谢承瑢的甲衣,“放开我,放开我!”
“你为什么要犹豫,你为什么要犹豫……”谢承瑢手肘上的甲片用力顶着金宗烈的脖子,“你不想杀我,可我想杀你!”
“谢承瑢——!”
金宗烈憋得脸发紫,他四处摸索,探到腰间配挂的刀。
“你知道我有多想杀你,你知道我有多想杀你!”谢承瑢松开手,狠狠给了他一拳,“我早就想杀你了,我对你恨之入骨!金宗烈!”
金宗烈被打得定在原地,鼻子嘴角哗啦啦冒血。他懵懵的,还没来得及拔出刀。
“你说得没错,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谢承瑢早知他要拿刀,捶下他的手,反抽出他的弯刀来,“我知道我在李周一文不值,我就是贱籍出身,就是洗不清的佃农!我没读过书,没写过字,没有见识,我只会蛮力,我在李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打仗!皇帝为什么留我至今,那是因为你!没有你,也不会有我……没有你,就不会有我。金宗烈,还是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就是为了你而生的。”
金宗烈眼前完全黑了,他张着嘴巴,大口呼吸喘气。
“我在李周,唯一要做、也是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杀你……我死不死,都要杀你。”谢承瑢拿着刀,却还是控制不住发颤,“你死不死,我都得死。要是我死了,你还没死,延州的那些将士们怎么办?我如何与我死去的父亲姐姐、我最好的朋友交待?还有秦安那么多无辜的亡魂!还有我的阿敛,他怎么办?我不能杀了你,活着的人就要费尽更多心血来杀你!他们还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我唯一能做的事儿,就是杀了你,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死了……金宗烈!”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慌乱过,就像他第一次杀人那样。
刀尖戳在金宗烈的胸口。
那一拳几乎要打昏金宗烈,他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他不停地闭眼、眨眼,眼前勉强出现谢承瑢的面容时,刀已经刺破他的中衣,弄破他的皮肤。
“我和你这么像……谢同虚……这世上,只有你最懂我。”金宗烈涣散着说,“我们是对手……也是知己。”
“我只有一个知己,也决不会认你做知己。”谢承瑢狠下心,咬紧牙关,一刀插进金宗烈的胸膛,“我只能有一个知己!”
金宗烈登时吐血。
血喷在谢承瑢身上、脸上。
金宗烈还在大口地呼吸,他想要说话,想要活命。他的胸口带着刀一起起伏不止。
“我不能给我自己有任何犹豫的机会,我不能犹豫!”谢承瑢再用力往深处捅,“你不死,他们就都要死了……你一定要死,你一定要死!”
他抽出刀,又往金宗烈身上猛捅。
血像泉水般涌出来,金宗烈更加看不清眼前景。他抬起手,于黑暗中寻找谢承瑢的脸。
他将血手勾在谢承瑢的后颈。
“不是我想屠了秦安,可我不得不那么做……你……你怪我杀了你父亲、你姐姐……”他气若游丝地说。
谢承瑢低下头,仔细听他的所有话。
“可你分明……也杀了我的阿哥。”金宗烈笑着,“他最疼我,可是你杀了他……”
谢承瑢呼吸一窒。
“你一直都……欠我一条命……我原谅了你,可是你……不原谅我。”金宗烈的另一只手慢慢撑着地面,“现在你……又杀了我……我们是不是就两清了?”
“两清……”
“谢承瑢,我从来都……!”金宗烈猛地起身,拔了胸口的刀就往谢承瑢身上插。他被抽干了力气,执刀的手也软得不行。
他压在谢承瑢身上,摸着黑将刀刺进谢承瑢的肩头!
噗呲——
谢承瑢的血溅出来,一股又一股地往外涌。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杀你,可是你……”
金宗烈的呼吸沉了。
他还欲说,却不能再说。他控制不住口中的血,也控制不住他的身体。耳垂挂的月牙耳环剧烈抖动,就像他摇摇欲坠的命,还在做最后挣扎。
金宗烈怨恨地看着谢承瑢,张着嘴说“你”。
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终于还是倒在谢承瑢怀中。血从他嘴中漫出来,把谢承瑢浇了个遍。
“……可是我一直想杀你。”
谢承瑢觉得肩膀好疼,疼得要把他撕裂,疼得他骨头、心血,全都要碎。他喘不过气,他怎么都喘不上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流泪。他回想着金宗烈同他说的话,他回想着那些美好的幻想,回想着他们心中的的确确想过的、那个虚无的人间。
人人平等,人人都活在温暖的家。没有高低、没有贵贱。再不会有风雪,再不会有不安,再不会有不平,再不会有冷眼相待。
这个理想的、永不会存在的人间!
谢承瑢抚上金宗烈耳垂上的那只月牙耳环。他杀死了金宗烈,也杀死了他心中那个美好的幻想。
“为人臣者,当奉明君。”
“上则顺天,下则应民。”
他想起了颜辅仁,想起了颜辅仁心中的那片天地。
“奉上诏意,戍边复州;清廉端正,勿结朋党……”谢承瑢摇头,“做不到,第一条,我就做不到。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国度吗?这不就是幻想的……永生永世都不能到达的国度吗?”
……
“佃农就是佃农,贱籍就是贱籍。下贱人就该做下贱事!”
……
“我要建一个这样的国家,一个专属于天下人的国度。我要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平等,我要这个国家无任何尊卑等级之分。”
“你清清白白的身子,又怎么能落入珗州那些泥垢之中呢?”
谢承瑢大哭起来。
“啊——!”
为什么要拿刀,为什么要拿刀……怎么办,为了这样的人间,他还是得拿刀。
可现在好了,那把刀最终还是刺向了他自己。谢承瑢再也不用逼着自己拿刀了,再也不用了。他对着天上的冷气吐出一口白烟:“再也不用受罪了,再也不用痛苦了,再也不用疼了。我这就要向自由而去。”
“谢承瑢!”
“同虚!”
“昭昭!”
谢承瑢听见那么多人叫他。他们又要把他拉入那片地狱去了,他们又要逼着他拿起刀,不断地杀人、杀人!
“我要快点死。”他想,“我要快点解脱。”
“昭昭!”
谢承瑢听见照夜的马蹄响破天际,他看见天边雪亮的光。
“昭昭——!”
是阿敛。
谢承瑢费力地睁开眼。
可我若是死了,阿敛怎么办呢?我在这世上,唯一挂念的、唯一被挂念的,就只有阿敛了。谢承瑢想着,推开身上那具冻僵的尸体。
他的血手抚上弯刀。
“不能死,死了,二哥怎么办,二哥会伤心死的。”谢承瑢拔出刀,血连喷出来。
他把刀丢在地上,回首望向那片战末的雪原。
他开裂的嘴唇噙着鲜红的血,能照黑夜的光映在他的脸上。风吹着他鬓间的碎发,雪亲吻他的鼻尖。他痴痴望,眼里闪出眷恋不舍的亮晶。
透过茫然雪,他看见赵敛焦急的身影。
“昭昭!昭昭!”
谢承瑢最后抚摸过金宗烈冻住的月牙耳环,如脚踩棉花般向赵敛走去。他借着漫天的大雪,用手掌揉脸,想把脸上的血都擦干净;他用湿润的手梳理脏乱的发。
可是血擦不掉,头发也理不顺。
他对着那匹向他跑来的白马呢喃:“阿敛……”
可比赵敛先到的,是延州城的南路军。
崔伯钧飞马而来,没等战马停稳,就跃下身。
无数刀枪指着谢承瑢,将他团团围住。
谢承瑢的目光还流连在赵敛身上,眼前一切形如虚设。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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