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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瑢握紧手里的枪,大风几乎要把他吹倒。
“你为什么要拿刀呢?”
“为什么要拿刀……”
“你为什么,要从军呢?”
谢承瑢想不清,他问姐姐:“你为什么要拿刀呢?你为什么……”
谢忘琮已经死了,所以她直挺挺地站在谢承瑢的面前,僵硬着,像枯死的树。她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好的皮肤,全冒着血,血就一颗一颗往下掉,血下的皮肤苍白得悚人。
可谢承瑢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仍然亲切地呼唤:“阿姐。”
谢忘琮笑着说:“战争面前,只有白骨如山,没有男人女人。拿刀,是为了让我活着,让女人活着,让天下人活着。
“昭然,你想好你为什么要拿刀了吗?”
“我没想好……我也不想再想了。”
谢承瑢醒不过来,他反复想着沙场上泡在血中的旗帜。
他看见拼命厮杀的阿敛。
枪刺进阿敛的肉,贯穿他的肩膀,把他捅落马下。
谢承瑢回想自己戎马半生,竟然没有真正地和赵敛并肩作战过。他想象不到赵敛中箭,也想象不到赵敛坠马。仅迷糊地梦见,他都要心疼得要昏死过去。
雷声惊醒了他,他差点儿就要把他的那颗心抛到身外。
“谢将军?”
杜奉衔窝在他边上,问道,“做噩梦了?”
谢承瑢想不到别的话,只问:“二哥呢?二哥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杜奉衔说:“没有。大周和西燕已经和谈了,二郎也许很忙,过不来。”
“很忙……”谢承瑢躺下,额头冒出了密密的汗。
他听见屋外雷雨大作,遮蔽了他的心跳。
他与赵敛总是在分别,一年三百六十日,他们每年能见的日子也不会超过一百日。今年已经过去近百日了,他与赵敛也有一百日没见。
“将军?”杜奉衔轻声叫他。
谢承瑢木讷地回答:“二哥不回来,我睡不安。”
他闭上眼,神思又飘至战场。
屋外有蓑衣靠近,那窗户平白靠了个人,杜奉衔瞧见了影子。
“有人来了。”他惊喜地站起身,“将军,有人来了。”
门缓缓被打开,外面的雨争先恐后闯进屋子。蓑衣滴着水,凉气蹭蹭往屋里冒。
谢承瑢懒散着,缓缓抬起眼,只见一湿发青年。
雨水沾了他满脸,他笑着,用手肘顶落蓑衣,捻了一枝花出来。
“阿昭?”
谢承瑢坐在床上看,恍惚地,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他已经扑进那个湿人的怀里了。
“二哥!”
赵敛怕水沾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松开他,只管把花别在他的发间:“你以为进了四月就不冷了?最近身上还疼吗?喝了多少药,吃了多少饭?”
谢承瑢仰望眼前人,欣喜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问你话呢,你呆了。”
“我呆了。”
谢承瑢抱紧赵敛,哝哝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我忙完了,就来找你了。”赵敛任谢承瑢踩着他的脚背,一步一步挪到床边去,“好担心你,崔伯钧老在延州城,我没法子出来看你。现在他走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还看谢承瑢的脸,还有鬓间的花,感叹道:“气色好了。”
谢承瑢问:“你还走吗?”
“走去哪儿?我哪儿也不去了。”
赵敛借着烧热水的话把杜奉衔给叫出去,自个儿把湿衣换下。他说:“西北休战了,一年半载的肯定不会再打仗了,我就哪儿都不去了。”他从怀里拿出谢承瑢的指环与碎裂的半块玉、谢忘琮交给纪鸿舟的遗物,擦净水,才递到谢承瑢面前,“怕你伤心,没告诉你。我将你爹爹和阿姐埋葬了,就在延州城里。选了个好地方,朝着东边,有山有水有树,也安静,他们应该会喜欢。”
他望谢承瑢复杂的神色,又说,“也把那个‘谢承瑢’葬在那里了,谁也找不到了。”
良久,谢承瑢才说:“好。”
“你不怨我?”
“怨你什么?”
赵敛笑笑:“我咒你了。”
谢承瑢摇头,他听屋外滂沱大雨,轻轻说:“死了也好,除了死,我找不到别的办法再活了。”
“阿昭。”
“怎么了?”
恰好杜奉衔捧着热水进来,打断了他们说话。赵敛和谢承瑢都觉得不说最好,翻过这一页,今后就再也不要提了。
“过了子时,就要到你的生辰了。”赵敛抚摸谢承瑢耳边的花,说,“三十而立,昭昭。”
谢承瑢如释重负:“三十而立。”
“一转眼,我与昭昭已经相识十四年了。这十四年里,每一日,我都很爱你。”赵敛用手背去蹭谢承瑢眼下的旧疤,“不论是谢承瑢,还是谢昭昭,我都很爱。”
谢承瑢面对赵敛这样炽热的话,再也不别扭逃避了。他说:“我也很爱你。”
***
皱巴巴的小像还叠着,信上的“昭儿”仍整齐有力。
雨落半片大周,春日已经走了,黄州的王家人还每天都坐在院子里,痴痴等着五郎回家;穆娘已经给谢忘琮写了无数封书信,却从来都没有得到回复。
雨霁天晴,他们明知已经离开的人永远都不能回来了,可还是要等。
【作者有话说】
[1]、[2]出自《宋代官制辞典》,龚延明编著,中华书局出版。
[3]:出自宋·陈与义《观雨》。
三卷完。
非常惶恐地告诉大家,本文将在周四入v。
这篇文连载到现在都一年多了,竟然这么久了!很感谢大家的追更!追连载文确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更新的速度也没有那么快…总之很感谢大家的捧场,让我还有勇气不坑~
第四卷 大概有六十章,章均3500字,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多万字完结。谢谢大家支持正版,鞠躬~
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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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五八 绿枝渐稠(一)
五月的天总闷热,四下里蝉鸣不绝,恰是人最烦躁的时候。
谢承瑢也烦躁,他坐在马车里行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要到京城,却又被一场大雨拦住了去路。
落了雨,就不好赶路了,他们只能现在客栈中歇息。
祥宁三年,离周燕缔结盟约已过去三年。这三年里,西北无战事,百姓耕田农作,一片祥和。大约建兴十二年三月,官家改元祥宁,应当也是熄了克复西北的战心了。
赵敛本应该一辈子都守在延州,但不知为何,官家忽然传了旨意来,召他与纪鸿舟等将还朝。
祥宁二年十月下的手书,现在是祥宁三年五月,他们还慢悠悠地没到京城。
“你愁眉苦脸的呢,这么热?”赵敛见谢承瑢皱着眉,拿帕子给他拭汗,“我叫人打些热水来,你洗完了再躺。”
“这么热的天,你还叫我洗热水澡?”
“那总不能洗冷的。”
谢承瑢别过脸:“好热,我想吃冰。”说完,他瞥了一眼赵敛的反应,试探道,“能不能吃啊?”
赵敛把湿了一半的衣服挂起来,仰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叫小六给你弄去,你只能吃半碗。”
“就你还想管我。”
这几年谢承瑢的身子养得不错。
郎中说,他是鬼门关里走过一遭,能养成这样已经非常了不得了。就是将来不要再提重物,更别说舞刀弄枪,平日多注意养着,也无大碍。
“那我能活到六十岁吗?”谢承瑢问。
郎中答:“不再舞刀弄枪,也许能活到七十岁。”
七十岁很好,也算是高寿了。谢承瑢觉得这郎中比裴章会看病,裴章就知道吓他。
窗外的雨还在淅沥沥下,他听着雨声,又发起呆来。边上赵敛还在同瑶前说话,嗡嗡的,听不清说什么。
没过一会儿,彭鉴就端着冰进来:“店家说了,这地方冰不好制,也就半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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