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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承瑢拱手说,“我这就回去。”

纪鸿舟看地上短短的影子,突然说:“我找个人送你回去,这人多,我不放心。”

“找谁?”

“谢有棠,你应该认识。我叫他送你到人少的地方,你不必和他多说什么。这会儿他应该要出来了,昨夜是他巡宫城。”

话才说完,就有人从皇宫小门出来,被他们一眼见到。纪鸿舟说:“二哥叫他在御龙左直当差,御龙左直一般是在北武门看守,北武门是宫城咽喉之门。”

“看来二哥已经把后面的事想好了?”

“是,这是他的意思,也是皇后殿下的意思。未雨绸缪,不得不设。若不是万不得已,不会用他,你也不要担心。”

“我不担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棠二十岁了,若还不能有所成就,也就不必从什么军、做什么官。”

纪鸿舟打趣道:“所以你今天来,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谢承瑢说:“这事需要有个人把持风向,走歪了就不好了。”

“不会走歪,是准准地中。”

“纪叔叔!”谢有棠远远就瞧见了纪鸿舟,大步奔过来行礼,“叔叔!”

他一来,这些话就不好再说了。

纪鸿舟面向谢有棠,说:“正好你要回家,顺路就把这位郎君带一程吧。送到哪里去?”

谢承瑢透过白纱缝看谢有棠的模样,丰神俊朗,气度非凡,言行举止颇有些阿敛年少的样子。

谢有棠也恭敬地对他行礼:“叔叔好。叔叔去哪里?”

“去建国寺。”谢承瑢作揖,“有劳了。”

正午的太阳特别辣,谢有棠没走几步路就汗流浃背,头晕眼花。他脚也软,走几步就大喘气。再看边上走的谢承瑢,戴着厚厚的帷帽,估计汗都把帽子里面沾湿了吧。

他忍不住问:“郎君为什么出门要戴帷帽?天很热的。”

谢承瑢说:“我想戴。”

“哦……”谢有棠觉得很尴尬,摸干净鼻子上的汗,又打量谢承瑢。

他看谢承瑢精瘦的身躯,肩膀被白纱挡着,看不太出来宽窄,但腿颀长,步伐轻盈,走这么久都没听见大喘气的。

“您学过武吗?”他问。

谢承瑢说:“没有。”

“那您为什么走路那么轻啊?”谢有棠真诚地说,“我听说功夫厉害的,走路都轻飘飘的,大气不喘。你学的是枪还是刀?还是拳头?”

谢承瑢依旧说:“我没学过。”

谢有棠撇嘴,低头不小心看见这郎君手指上的指环,陷入了沉思。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他有些不确定,但不敢多问。

等快走到建国寺,他猛地想起:赵敛手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指环。他正要拉着这叔叔问清楚,可叔叔已经走进了建国寺,连话都不和他说。

他赶紧追上去,边跑边喊:“叔叔,你是不是……”

踏入建国寺的门,再说话就是对神佛不敬了。谢有棠把那些话生生咽回肚子里去,远望那人的背影。他看见那个人和一个娘子会面了,那娘子也戴帷帽,穿一身青衣,仪态万千,在烈日下格外显眼。

纪叔叔说要送郎君一程,不如就在这里等着,送他回家吧。谢有棠想。

*

谢承瑢是来见穆娘的。他托彭鉴打听,原来当年谢忘琮赎回穆娘后,就把她送到黄州去了。

穆娘在黄州,总等着谢忘琮的回信,但一连五年,什么都没等到。她隐隐约约是听人说延州兵全军覆没,但始终不信谢忘琮身死,遂到京城来亲自见。她不认识什么人,知道谢承瑢尚在,便来建国寺等他了。

他们都戴着帷帽,互相瞧不得对方的脸,不过彼此都有数,各自作揖完,到寮房里说话。

寮房里没什么人,方才延慧来送过茶,这会儿又要去宝殿念经。谢承瑢放下了帷帽,解开蒙在脸上的白巾,这才同穆娘再作揖:“我不好抛头露面,娘子不要责怪。”

“妾不责怪。”穆娘也向他行礼,“一别多年,上一回见到官人,还是在崇源十六年。”

“是有十五年了。”

穆娘也摘下帷帽,露出她别在发间的一只金海棠花簪。她望着与谢忘琮有些相像的脸,感叹说:“多年不见,官人比原来憔悴很多。”

“是老了很多。”

“官人年轻,怎么算老呢?我才算是老了很多。”穆娘坐下,将沏好的茶闻过,说,“官人在信中与我说的事,我已经替官人问过。从前我在白玉馆,曾有一好友,也是三十岁后被卖去黄州。我问她关于江南酩秋院的事,她说,当年是有人被白玉馆的鸨母变卖到江南酩秋院,但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

谢承瑢说:“你知道酩秋院是什么地方么?”

穆娘摇头:“我不清楚。原来鸨母也是要把我打发去那里的,但我不愿。鸨母同我说,是富贵人家,好做。”

“买家姓什么,你知道么?”

“不知道,但鸨母有一本账薄,里面有全部买卖娼妓的记录,官人可以去找那账本。”

谢承瑢气馁说:“本来是想将鸨母带走问训的,但她身后似乎有什么人在阻止这件事,我们不能动之分毫。”

穆娘说:“官人知道鸨母是什么身份么?”

“不就是开白玉馆的么?”

“非也。”穆娘喝了一口茶,“白玉馆有着珗州五成的官/妓,娘子们沦落风尘的缘故各有不同。有家里穷的,被卖过来的;还有原先家中做官,家道中落,被贬进来的。还有许多。珗州其它妓/院并不能收朝廷罪臣的妻女,只有白玉馆能收。”

“难道这鸨母是和三省六部有些什么关系?”

“官人还记得崇源年间的吏部尚书是谁么?”

谢承瑢一激灵:“曹规全?”

穆娘颔首:“白玉馆的鸨母姓王,她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母亲姓曹。”

“你是说,鸨母王氏和曹规全,是表亲?”

“不确定,但很巧,需要官人去查。日子久了,这些事也只有我们这些早入白玉馆的人知道,其他人恐怕都不知情。”

谢承瑢将这些关系一遍又一遍捋清楚了,说:“所以,白玉馆可以收罪臣妻女,是因为她在吏部有些关系?她的表兄是曹规全,曹规全暗中也在帮她买卖娼/妓?”

穆娘道:“我不敢猜测,但,曾经的白玉馆也是无权接纳罪臣子女的,而曹规全任吏部尚书后就可以了。”

谢承瑢震惊地不能言语。过了半晌,他说:“对不住了,还让你回忆从前的事。”

“不要紧,只要能帮到官人。”穆娘情绪有些乱,她低头捏了好多次手指头,把从前那些事都想出来,说,“鸨母的账簿是放在白玉馆里,官人若要查,就在她那个大箱子里找。她视财如命,所有买卖都在那个箱子里,包括卖身契、籍契,她卖娼/妓也会有记录。”

“我会去看看。”

穆娘用手揪着自己的手帕,折过来、翻过去,说:“官人若能用得上我,尽管来找我。只是我不想再回到白玉馆了,倘官人要我过堂作证,我也是愿意的。”

谢承瑢说:“不用。我请你来珗州,只是想知道你的近况,问你一些有关白玉馆的事,还有最重要的,是把这个交给你。”说罢,他从怀袋中拿出一只长盒,“这个给你。”

“是什么?”

穆娘问,但谢承瑢并不答。她见这一只小小的、长长的锦盒,渐有不祥的预感生出。

她打开锦盒,只见一缕长而污的黑发,被一根细绳系着,死气沉沉的。她呆滞了一会儿,用手捻起这一缕头发,放在鼻尖闻了闻。

是血腥味,很浓、很浓的血腥味,多年都散不掉的血腥味。

“是你阿姐。”穆娘的眼泪一瞬就掉下来了,“是不是谢娘子?”

谢承瑢说:“阿姐还在延州,暂时就不回来了。她叫我留一缕头发给你,就当是,一些留念吧。”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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