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小说(6)(1 / 2)
秋辞问:是徐老师生病了吗?
盛席扉说:是我父亲。
徐东霞的丈夫因为准儿媳退婚的事与妻子吵架,突发脑溢血,前几天刚做完手术,现在还在重症室。
秋辞请了假,直接从公司出发回老家。一路上,徐东霞的丈夫朴实和善的脸,徐东霞的儿子温和友好的脸,两张脸轮番出现他脑海里。他不停地想:如果徐东霞的丈夫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如果他以后生活不能自理了,自己该怎么办?
他意识到如果那些假设发生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木已成舟。
于是他开始想自己已经做了什么
他不怀好意地帮助张虞伶跳槽;他向张虞伶灌输投行不宜早婚早育;他挑拨张虞伶与徐东霞的关系他后来在电话里直接怂恿张虞伶退婚,他说:订婚就是试用期,本来就是用来试错的,以防止未来更大的损失。
他还说:人只有勇敢追求幸福才有可能幸福,人的一生怎么可能那么早就被彻底定性,你永远都能做出新的选择。
这些话他自己都不信。
他本来以为这是最好的结果,比在张虞伶和徐东霞儿子的婚礼上当着亲朋的面揭露徐东霞的罪名,或者等两人结婚后再让他们为生育矛盾而离婚,都要好。
可现实总比他预料的可怕很多倍。
下了高速,秋辞跟着导航找市医院,快抵达时才发现这是自己小时候生病常去的医院,离他曾经的家只有几条街。这个城市已经完全变样了。
红色的法拉利从车流里分离出来。
医院里面的停车场已经满了,秋辞问一个长了一张厌世脸的门卫:请问哪里还能停车?
对方刚刚已经打量完他的车,这会儿又开始打量他,见惯了人的倦怠的眼神从他的脸看到身上还没看够,又从身上看回到用发泥定好型的头顶,再从头顶落回到精美的脸上,抬手一指,用这座城市的方言说:那边。
来之前,秋辞在电话里说要来医院探望,徐东霞的儿子迟疑一瞬就真应下了。尽管秋辞认为他呆,但并不觉得他傻,更不觉得他没有分寸。
也许他都知道了,知道是我捣的鬼,要找我算账。秋辞揣测。但转念又觉得张虞伶不会在前未婚夫跟前揭露自己,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坏心秋辞觉得自己和连环杀手差远了,他只是一个冲动犯罪的胆小鬼。
秋辞跑进医院,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嘈杂之地。他跟着路标走了一会儿就乱套了,只好找到一个神色友善的护士问路。
护士一听他要去神经外科重症室,眼里流露出同情,给他指了路。
秋辞按照护士的指示,越走越幽静,整条走廊都没有人,直到看到神经外科ICU几个大字,推开门,忽又变得嘈杂起来。
大概有十来个形色各异的男女在吵架,大致分为两个阵营,很多张嘴同时激动地说着秋辞听不懂的方言。偶尔有两个普通话从这一堆里冒出来,尖利的那个是徐东霞,喊:反正我不可能和他离婚!他是脑子进血糊涂了!压抑着的那个是她儿子,妈,大伯,舅,姨,不管我爸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呢,让我爸听见了再把他气着了可怎么办?
他们吵得这么厉害,走廊两侧坐着或打地铺的病人家属都只是木然地看着,就像单纯被声音吸引,条件反射地看着。
这时一名护士出来了,指着肃静的标语严厉地训了几句,又点名徐东霞的儿子:5号床的家属,管管你家亲戚!
一团人勉强闭上口,十来张脸沾亲带故,神奇的血缘,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分别属于哪个阵营,却又可以统一归纳为坏脾气的脸。
盛席扉疲惫地转了个身,看见秋辞站在不远处。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愣,然后拨开亲戚朝秋辞走去。
盛席扉的头发像鸡窝,胡茬都快长满腮了;眼睛红彤彤的,眼神也不复温和,看起来很像《动物世界》里饿了好几天的野兽。
秋辞几乎要转身逃跑。
盛席扉一把抓住他的右手,用两只手紧紧握住,秋辞惊异地用力把手抽回来。
盛席扉红彤彤的眼睛耷拉下来,薄唇也撇下来,真抱歉让你看见这些,我实在是秋辞,请你帮我劝劝我妈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第10章 白羊
秋辞靠墙站着,看徐东霞的儿子回到那帮怒气冲冲的亲戚中。他是这两个家族唯一的交集,从他脸上可以同时看到两个阵营的基因,但又和他们都不一样,即使生着气,他的脸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就像是良性变异。
能不能形容为好的black sheep?或者黑羊群里的白羊?秋辞在心里找比喻,或者干脆就是牧羊犬。徐东霞的儿子像牧羊犬一样将一群不听话的羊抚慰、归整,让他们排成队地离去。
最后只剩徐东霞一只羊了,秋辞很不情愿地走上去。他临危受命,其实还不太清楚到底要做什么,刚刚徐东霞的儿子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小声对他说:一会儿你就顺着我的话说。
徐东霞这就显老了,眼里没了斗志,以前被脂肪撑得平整的眼角也耷拉下去。
她儿子搂着她的肩膀,像哄孩子似的说:你跟我大伯他们生什么气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一点就着,生气的时候说的话还能好听啊?你还当真了我爸在里面躺着,要是你也病倒了可让我怎么办?你不也听见大夫说了,刚做完开颅手术的病人可能会性情大变,你得体谅他
徐东霞抹抹眼泪,性情大变也不能都过了大半辈子了怎么突然就那个词我这个岁数的都说不出口!你说他得这么个病,跟我离婚了以后谁伺候他去?他要是后半辈子都躺床上还不得指望我给他端屎端尿?
秋辞在一旁听着,有些惊讶,他之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东霞的儿子接着劝她,让她别跟病人置气,别让她娘家的亲戚拱火。
徐东霞抹着泪说:你就是向着你爸,从小就跟你爸亲,你跟你爸那边的亲戚也近,跟你舅和你姨就生分。你妈从小到大多疼你,你还拉偏架。
徐东霞的儿子用纸巾给母亲擦眼泪,妈,要不你让秋辞说,他是你学生,他向着你。
秋辞自然地接话:徐老师,席扉是担心您的身体,怕您生气着急把自己身体搞垮了。
盛席扉欣喜他配合得如此默契,忙接着说:你看,人家秋辞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我最担心什么你就听我的劝,别在这儿耗着了,赶紧回家睡觉,你这个年纪不能这么熬。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了。
秋辞就像和他搭戏的演员,他一句自己一句:徐老师,我送您回去吧。
徐东霞大概就缺这样一个台阶,盛席扉和秋辞又轮番劝了几轮,她终于同意回家了。
秋辞搀着徐东霞往外走,一只手不得已地碰着徐东霞的手,觉得腻歪,幻想自己能拥有壁虎自断一部分肢体然后又长回来的能力,耳朵里不得已还听着她唠叨那些家长里短。徐东霞先是诉说自己命苦,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咒骂张虞伶的父母背信弃义,否则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乱子。
秋辞沉默地听着,没想到是张虞伶的父母替女儿出面退的婚。
他把徐东霞送回家,徐东霞去卧室拿东西,让他在外面等会儿。他就这样独自站在主人家客厅里而不被担心会偷东西,真是莫名其妙的信任。
徐东霞抱着一堆被褥出来,塞进一个大编织袋里,又塞了些别的东西,让秋辞帮自己往医院送一趟,给席扉的,他都好几天没睡觉了。
又是厚厚的宣软的一团,秋辞不得不把它们分成两份,分别塞进后备箱和副驾。
他拎着这一大袋子回到神经外科的重症室,这次他经过那条走廊时留意到那些病人家属,他们都是极为疲惫的模样,脸上无一例外全是愁苦,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地铺上,脚边总有很多生活用品,像是把家安在这儿了。
秋辞拎着那一大袋子,走得更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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