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舟沉(21)(1 / 2)

加入书签

陈爷爷闭上眼,又是一声叹息。

涧明,做错了事就要立正挨打,这是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女人愣愣地抬起头,额头上沾满了尘土,狼狈又可笑。

想要小琛好,你可以带着他离婚,你爸我没有教好你,这是我的错,我愿意从头教起。老头子虽然穷了一辈子,但供你们吃饭或者出钱让你做点小生意的钱还是够的。陈爷爷道。

他是真心希望女儿能脱离那个环境的。

他在泥土里打滚了一辈子,见过的人也不少,穷山恶水未必出刁民,金玉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也未必是个品行高洁的君子。

陈涧明却像是疯了一般摇头,声嘶力竭地吼:我不要!

从小到大,她已经受够了家里的穷苦。

为人正直善良兜里却没有几个子儿的父亲,漂亮却愚笨的母亲,虽然他们都尽力对她和弟弟好,父亲采药摸脉的手曾经为了他们的学费去学校里搬砖砌墙抵钱,母亲那种低不得头的性子也会尽力去讨好他们的老师。

可是,可是。

她还清晰地记得许多年前的往事。

班里有人看到她的父亲在搬砖,在上课的时候指着外面,故意问是不是她的爸爸。

她的母亲自以为打扮得像班里那些女孩子的妈妈一样时髦,实际上脸涂得像个猴屁股,老师没有笑,但班里人给她取了个小猴屁股的外号。

贫穷的家庭就像是一根刺,如鲠在喉,旁人的嘲笑更是直直地往她的肺管子里戳。

她从那时候就疯魔了一样,想要把自己变成有钱人家的一份子,想要让所有曾经嘲笑她、忽视她、看不起她的人刮目相看。

清白当然重要,但是如果能把一个金龟婿钓到手里,就算付出多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即使父亲阻止也无所谓,她执意把自己托付给这个当时最渴望的选择。

她如愿以偿地成了有钱人家的儿媳妇,很争气地生了一个儿子,就算丈夫和儿子不争气也没关系,只要在旁人眼里,她过得扬眉吐气就是好日子。

所以她不能离,她付出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样,现在的日子是她用半辈子的企盼和心血换来的,她怎么能离!

陈爷爷突然沉默下来。

他看着这个几乎叫他认不出来的女儿,像是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那以后,我们这边你就不要来了。陈爷爷道。

他没有说出断绝关系那么难听的话,却也对这个女儿彻底冷了心肠。

是我没有教好你,既然你不愿意,那老头子也没有脸面再见你了。陈爷爷不再看她,转头把目光落在一直躲在女人身后的男人身上。

明天一早,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吧。

作出决定后,老人环视周围,深深地弯下腰:这件事,我这个老大也有责任,怪我识人不清,把女儿嫁给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向大家道歉。

周遭一片寂静,不管是同辈还是小辈,都怔怔地看着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倔强的老人弯下自己的脊梁,像是要把自己深埋到地里。

大哥,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往身上揽什么?

那个姓李的是个畜生,也是他爸妈没教好,跟你没关系!

大哥你快起来,要道歉也是这两个狼狈为奸的道歉!

他的弟弟妹妹凑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他,又齐齐伸手把他扶起来。

陈涧明看着父亲这般作态,突然从心底涌出如同潮水般的慌乱情绪来,她试图再辩解些什么,却撞上自己丈夫带着嗤笑的眼。

阿术,你说点什么啊,这样下去你就要留下案底了。她带着哭腔,双手无力地捶打着丈夫的肩膀。

李术一把挥开了她的手,不耐着拍拍自己的衣服:急什么?没用的东西!连自己老子都哄不住,我爸能把事情摆平,大不了就去找我叔,他又不是没帮过我!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大有倚仗,气焰嚣张地指着陈墨白:我他妈连我爸的学生都能上,还有一个都被我搞烂了,她家里人也只能把气往回咽,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爸是副校长,我叔是当官的,哪个小女孩不是乖乖听我的话不敢反抗?这次算你运气好,也就是个泥腿子,被我看上还不知道乖乖的,等你到城里读书有你好受的!

要是识相的话,就乖乖伺候我,这样我心情好了还能让他们放你一马!

男人大放厥词地威胁着,像是一条胡乱攀扯的疯狗。

陈墨白安静地看着他,像是一尊漂亮的瓷娃娃。

瓷娃娃微微地笑了起来,把背在身后的手放到身前。

那支录音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被按下了录音键,眼下指示灯正一跳一跳地闪烁着。

第34章 小白蛇

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突然就下起了阵雨,他们肩并肩坐在落地窗前的木地板上,看着外面的雨线被风刮得倾斜。

沈清听陈墨白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心中除了庆幸便是后怕。

他低下头,把手里的芒果剥开,递给陈墨白:害怕吗?

陈墨白的衣服上还用别针别着黑布条,上面用白线勾出奠字。

她接过芒果,认真思索了片刻:除了打电话之前有点害怕,其他时候都还好。

沈清把芒果剥得很仔细,没有流下来的汁水,下面还留了一块方便拿的底。陈墨白托着下面那块底,咬了一口。

我把录音笔给舅舅了,听说这段时间在严打,那个人的爸爸和叔叔大概都保不住自己的位置了,因为涉及的范围很大,如果调查情况属实的话,可能还要坐牢。陈墨白道。

那个人的爸爸她也是叫爷爷的,是个很老派的知识分子,她房间里很多书都是那个爷爷从学校里淘汰下来给她的。

陈墨白虽然不喜欢那个人,但一直很喜欢那个会给她讲各种道理和故事的爷爷。

或许是面具戴久了也便成了真,或许是人也有亲疏远近,她也说不出自己在听到那番话时的心情。

但做错了事就要受罚,陈墨白不打算原谅,也不打算替那人话语中所提到的女孩子们原谅。

欢欢,女孩子为什么总是要被苛责呢?陈墨白问。

穿得凉快一点,被欺负了会被说不检点;长得好看,被欺负了会被说勾引人;就算什么都没有做,只要是被人欺负了,也会有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是她听到连理的事情时就开始思考的问题。

她能看出来小伙伴的不寻常之处,如果欢欢没有假扮成女孩子的话,那个人原本准备下手的对象或许是她,如果他没有拿来铁链和锁的话,或许她现在不会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

她有欢欢近乎未卜先知的保护,但像连理、像徐玥、像那个人口中被他迫害的女孩子们那样的存在,并不是个例。

她们都在挣扎着成长,有的从谷底硬生生地爬了上来,有的被人拉了上来,但一定也有人被困在深渊里,即便是呼喊也没有人听见。

沈清看着陈墨白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偏圆润的杏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抑或是夜幕上明亮的星星,但眼下这双柔软却也璀璨的眸子里,充斥着某种近乎悲悯的、痛苦的情绪。

小白是很容易共情的孩子。

他伸出手,轻轻地覆在她手上:有些大人默认的规则,光靠我们小孩子的只言片语是没办法改变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

陈墨白盯着他们交握的手:只有这样吗?

小白,我们是会长大的,当我们成为大人的时候,我们可以做到的事会多很多,可以影响的范围也会变大。就像砍下的柴禾需要在晴天晒上一阵子一样,我们需要时间,这样当我们点起一把火的时候,它就会迅速地蔓延。

沈清说。

他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

如同了悟一般,他露出一个笑容,随后伴随着剧烈的晕眩感,他如同一个供电不足的机器人一般往后倒去。

*

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有人在高处说话,声音有些朦胧。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