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锤子-(75)(2 / 2)
即便是一个三岁孩子,也会本能地去规避掉那些令人恐惧的东西。
但其实他一直都记得,他叫顾桥。
王府里有很大的花坛,比他家那个破旧的小木屋强多了,他从花坛上跳下来,看见旁边开了小花,就钻进灌木丛里,偷偷将花摘下来。
外面的下人没看见他,顿时惊慌地四处大喊,可是他就是不想理他们,只是蹲在那里将花编成一个漂亮的花环,然后自己喃喃地道:娘,等你来接我的那一天,我就把它送给你。
而就在这时,一阵窸窣传来,他抬眼瞧去,只见一个锦衣小公子爬到他面前,衣襟上以金色的绣线细密地缝着一尾通体雪白的貂尾,貂尾蓬松,簇拥着他光洁如玉的脸孔,坚挺的小鼻子微微皱起,问道:你是谁呀?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顾桥几乎是背书般地道:我叫南肃,青渊世子,今年四岁啦。
小公子哦了一声,然后突然皱起眉头,道:不对啊,我才是南肃,你到底是谁呀?
顾桥回忆着那些酷刑,身子不由一哆嗦,再次肯定地道:我就是南肃!
小公子撇撇嘴,很明显还想反驳,却突然被他手中的花环吸引,瞪着清澈的眼睛,说道:真好看。
顾桥怔了怔,随后得意起来:那当然!这是我爹教我编的!
能送给我吗?
不行,这是要送给我的娘的。
这样啊,小公子喃喃地道:可我也想送给我娘。
原来你也要送给娘亲啊,顾桥想了想,道:好吧,那你明天过来,我重新编一个送给你。
好啊好啊。小公子拍起手来。
下人很快重新寻回这里,顾桥钻出去,回头看着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庞,招了招手,低声道:记得明天来啊。
嗯嗯,小公子十分乖巧地点头。
第二天,顾桥早早就躲在那里,摘了最漂亮的花儿,仔仔细细地编了一个十分精致的花环。
没一会儿,窸窣之声再次响起,他抬脸看去,立马开心地道:你来啦。
小公子脸颊白嫩嫩的,懵懂地看着他:你是谁啊?
顾桥:
小孩子的记性总是很差的,可顾桥不一样,他才三岁,就记得很多很多事情了,他有些不能理解这孩子的健忘,登时愤怒地道:我说过了,我是南肃。
接下来的话与昨天比起来,仿佛犹如复制粘贴
不对啊,我才是南肃,你到底是谁呀?
我就是南肃!
那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顾桥有些不耐了,一把将花环扔给他,说道:你到底还要不要啦?
小公子惊喜地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一个花环?
顾桥:
他突然确定了,这孩子也许脑子有些毛病。
但是,府中压根就没有别的同龄人,这并不耽误他们当天避开下人,坐在一起,玩了很久。
他们一边玩,一边就开始聊天,聊到自己不开心的事,又都莫名都哭了起来,灌木丛里土地松软,有很多小蚯蚓,他们一愣,当下决定玩一会儿再一起哭。
于是,两个男孩子蹲在地上,拿着树枝想方设法地去刨土。
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顾桥看着天边晚霞,轻声道:我们还哭吗?
小公子说:不哭了吧,天黑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顾桥道:我真希望永远也不会天黑,黑暗太可怕了。
小公子想了想,奶声奶气地道:那我就希望,到了晚上,有人给你点灯。
点灯?那些大人不把他房间的灯吹灭都算好的了,顾桥沮丧地低下头,道:没有人会给我点灯。
不会的!小公子着急了,突然拉住他的手,说道:你还有我啊,我们一起玩过了,就是朋友。
顾桥看过去,只觉得他的眼睛那般清澈,像是一汪清透的泉,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于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们长得很像,很像很像
当晚,顾桥意外地没有再挨打,而是径直被送进了卧房,听到开门声,他害怕极了,登时紧紧地闭起眼睛。
他睡了。
是曾氏的声音。
有人在他床边坐了下来,似乎在凝视他。
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男人说:他表现得很好,以后不要再让下人过来了,真落下什么心病,也不是件好事。
曾氏叹息一声:肃儿本也不大记得以前的事,这孩子如今浑浑噩噩的,倒也更像些。她顿了顿,似乎也看向了床榻上的顾桥:你说,这件事能成吗?我总是害怕被人揭穿
一定可以。
南嵘沙哑的声音中透出几丝坚定:两个孩子如今个子也长得差不多了,又是一样的教养,若非下人提醒,有时连我这个父亲都不能分清谁是谁了,其他人又如何能行?
可是,六皇子是肃儿最亲近的人
六皇子?
这三个字第一次闯进了顾桥的世界里。
南嵘和曾氏兀自说着往事,压根没察觉那个小小的孩子,将耳朵竖了起来。
可我还是担心,曾氏忧愁地说:这孩子的父母死得那么惨,我这段时间总是做噩梦
活着的人都不怕,怕什么死了的人。
南嵘似乎想用强硬的语气去掩盖自己的不安,冷哼道:都成了两团焦炭,一把飞灰了,夫人还害怕什么?
曾氏一噎,正想说些什么,这时突然发觉整个被褥都在轻轻地颤抖。
额,肃儿,你醒了?她一瞬换上柔和的表情。
顾桥睁开眼睛,哆哆嗦嗦地看向他们,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很快,他嘴角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声说道:娘,肃儿又做噩梦了。
曾氏其实不想哄他,但看了一眼南嵘的脸色,还是耐心地将他抱起来,轻拍着道:肃儿,不怕被不怕,娘在这里
而在她的手腕上,挂着一支花环。
孩子突然就明白了,原来那位小公子的娘,就是眼前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女人
可他的娘呢?
两团焦炭!
一把飞灰!!!
孩子猛然抱着女人的身体,将头埋进她的臂弯
曾氏和南嵘离去后,他跪坐起来,从枕头下拿出自己的花环,眼泪扑朔朔地掉在有些枯萎了的花瓣上。
他再也没有机会将它送出去了。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已经离他远去,他的脑海里满满都是那座小院里的声音,他似乎听到了父亲气喘吁吁的劈柴声,听到了娘亲没完没了的唠叨,听到了他们互相追打,听到他们在一起鼓捣着锅碗瓢盆,还有村里的小伙伴,还有那些从小将他举在头顶骑马斗牛的叔叔伯伯们的马蹄声。
可是他们渐渐的都走得远了,渐渐的看不分明。
天地一片漆黑,无数个冷硬的声音在脑海里叫嚣着,他们在低声的,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桥儿,站起来,站起来,替我们报仇啊。
那一夜,有一根利刺突然间硬生生的扎进了那个三岁半孩子的心底。
他突然将花环扔掉,双目如血,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当曾氏抹着眼泪跟他说肃儿,你就乖乖去金陵,娘等着你回来时,他点点头,小心地握住曾氏的手,软软地道:娘,你要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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