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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李昭隐隐约约猜到灼灼境遇,带人出城去追,却被李言隐下令一箭射下马,他坠马时摔断了胳膊,回府便高烧不醒,十几日半梦半醒,得来了灼灼自尽的消息。

有时连崔桃奚都惊讶,在灼灼死后的日子里,李成绮面对着李言隐时表现得照旧恭谨孝顺,他那时,究竟在想什么。

太不像了,这样看,就一点都不像了。

少年像十八岁的李昭,眼中的鲜活却不是李昭曾拥有的。

崔桃奚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经意间眯了下眼睛,仿佛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眼神似的。

李成绮放下茶杯,此是太皇太后家事。

崔桃奚略一颔首。

更是国事。李成绮淡淡补充,拜崔愬所赐,他对崔氏族人没有任何好感,当然,他对李氏都没有,他向来一视同仁,太皇太后说了,若是将牵涉舞弊案中的人都杀了,流出来的血足够染红半个长街,既然如此,何妨再多崔颖仪一个?

他微微凑近,像是怕崔桃奚听不清似的,慢慢地、柔和地、谦卑地说:舞弊一事乃是死罪,何况崔颖仪并非只是牵涉其中,他是主谋,太皇太后,您明白孤的意思吗?

崔桃奚抬眼看他。

她有双浓墨重彩的眼睛,不笑时冷冽而威严,叫人只想在她脚边叩拜,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忤逆。

李成绮与她相望时眼神平静。

那就,涂着暗红蔻丹的指尖轻轻划过案面,女人声音不高不低,还含着点如常的笑意,劳烦陛下,给他留具全尸。

话音既落,少年皇帝果不其然看她,眼中闪过惊讶。

崔桃奚语气淡淡,这样,方才不算辱没了我命人挑的好棺木。

少年人正襟危坐,然而崔桃奚注意到,他的肩膀有一瞬间的放松。

因为她不为崔颖仪求情放松吗?

崔桃奚觉得有点好笑,相识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崔桃奚却已经知道这少年人绝不会因为她求情而不处置崔颖仪,既然她的意见无用,那么何必在乎?

李成绮唇角似乎有一丝笑意,是。他道:多谢太皇太后。

以李成绮之冷情,与皇室亲族内部之凉薄,李成绮与崔桃奚能表现得如此体面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他们母子二人,永远都能在要紧的事情上达成共识。

譬如说,崔愬该死。

在这点上,他们的默契无言,一拍即合。

崔桃奚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瞬,嗤笑一声,似是嘲弄,又似是戏谑道:该是我谢陛下才对。

李成绮立刻起身,不敢。

崔桃奚看起来很是索然,但也懒得挥手阻止。

小皇帝愿意拜,那就让他拜。

孤无意于为难崔氏一族,这当然不是真的,崔氏族人当年因为崔愬的缘故飞扬跋扈横行一时,时人称天下分二姓,其中所说的一姓自然是李氏,另一姓便是崔氏,李成绮对于崔氏的厌恶可谓根深蒂固,他登基后,一是人心不稳,二是崔氏是崔桃奚娘家,也是他外祖家,故而没有将事情做绝,舞弊一事,孤亦十分痛心。

少年垂着眼睛,面上流露出了悲恸之色,崔氏名门望族,累世公卿,竟出了此等人,一定是孤疏忽了缘故。

崔桃奚似笑非笑地看了装模作样的李成绮一眼,很是疑惑地问:治家不严,陛下何辜?我竟不知,陛下身上也流有崔氏的血。

太皇太后说的半点不客气,李成绮垂首,回答得有理有据,孤是先帝之子,崔氏与陛下相连,自然也与我有关。

这孩子是真一点脸都不要。

从这点上看,还颇像李昭。

有宫人上来换了数碟茶点,样样精致。

崔桃奚挑了碗桃汁酥酪,酥酪入口绵软,奶香淡淡,桃味清甜,桃肉先前糖渍过,保留了桃子本身的甜味,又去掉了其中的酸涩。

李成绮见她吃了两勺才放下,心里想着晚上就把做这道茶点的厨子送到北苑。

然后尝了块金丝糕,她不喜欢,只尝了一点。

青霭站在珠帘外,轻声唤了句,陛下。

李成绮示意他进来。

青霭到李成绮身侧,声音放得很低,章大人来了,陛下可要宣见吗?

李成绮看向太皇太后,崔桃奚知道他就是象征般地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无可无不可,陛下是天下之主。她笑道,像是在笑李成绮多余还不得不做的行止。

李成绮道:让他过来。

章逐薮大步进来。

看见有女眷在脚步顿住,停在珠帘外。

崔桃奚兴致缺缺。

他下拜,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抬头看,道:陛下

太皇太后。李成绮提醒。

章逐薮面色不变。

谁人都知道崔颖仪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半个时辰前刚刚抓了人家侄子,现在要当着这整个周朝最尊贵的女人面前说,陛下,崔县侯已经被抓了。

幸而章逐薮干的就是除了皇帝都要得罪人的事,叩首道:陛下。

他在等李成绮让他说。

李成绮道:讲。

章逐薮。

欲侯首领。

崔桃奚有一息惊讶。

赵上行是李言隐一手提拔上来的,却在李成绮逼宫那夜倒戈向李成绮。

纵然于李成绮而言有功,李成绮却从未全然信任过他,虽然仍令他做禁军首领,但后来设欲侯,分禁军权。

这位欲侯首领是李昭豢养的疯狗,如今毕恭毕敬跪在小皇帝眼前,难得让崔桃奚感受到了何为世事巨变。

臣已按陛下吩咐,人犯俱已送到刑部候审。其中考生一百二十人,卢生被人杀了,所以少一人,也正因为他被杀,章逐薮找到杀人者。

逼问之下,方问出他受崔颖仪嘱托杀人,因为卢生,是一百二十一种,唯一一个见过崔颖仪的。

或许卢生根本不知道舞弊案主谋就是崔颖仪,但为无患,他必须死。

这些人犯中,自然包括崔颖仪。

崔桃奚将一块绵软的糖糕放入口中,神情淡淡,浑然不在意。

在崔氏是先帝眼中钉肉中刺,眼前这位新帝口口声声称三年无改父志的情况下,崔颖仪此举,无意于想带着全族一起死。

先帝对崔氏打压却没有赶尽杀绝,仍旧保障了崔氏表面上的荣华,因为他是崔桃奚的儿子,与崔氏血脉相连。

然而新帝不同。

新帝和崔氏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崔桃奚虽性格凉薄,但还不愿意因为一个蠢货葬送全族,族中有些人是该死,但大部分人确实无辜。

孤知道了。李成绮道:文书送到长宁殿。

章逐薮道:是。

他见过礼之后起身出去。

长宁殿是谢明月办公所在,崔桃奚挑了下眉。

她听闻小皇帝亲近谢明月而远李旒,今日一见他所为,果然如此。

崔桃奚道:陛下日理万机,我不叨扰了。

李成绮起来送她,太皇太后不多留几刻?他想了想,御膳房新来的厨子有几道菜做的尚好。

面对崔桃奚,除却公事,他连其他话都找不出。

崔桃奚笑眯眯道:菜虽好,茶却难喝。

李成绮无言以对,送崔桃奚出殿。

昨夜下过大雨,今日碧空如洗,阳光落在这个着华贵宫装的女子身上,她满身的珠翠耀得李成绮眼睛有一瞬间的刺痛。

这样的阳光,李成绮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得清那些耀目的珠翠。

女子偏头,忽对李成绮道:吾子李昭,生而聪慧。

李成绮没想到自己死过再活一次能听到崔桃奚如此评价,沉默半晌,笑着道:先帝之事,孤亦有所耳闻,先前宫中的先生还说陛下是救世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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