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石录(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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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云旗不容置疑地摇头,活生生把自己搞成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哦,那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闻海故意逗他玩,我还以为你又在成绩里放水了。

柏云旗从骨骼肌肉到毛孔汗毛都立刻立正了。

考得很不错。闻海不动声色地夸奖道,要是能再脱点水,你周末就有肉吃了。

柏云旗可怜兮兮地说:那这次没有吗?

没有。闻海露出一排杀人吮血的白牙,只有油麦菜。

闻海回了卧室,留下柏云旗在客厅里发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句来自家长和长辈那一级别的当面夸奖甭管闻海比他大几岁。

这个待遇柏云旗从小到大没享受过。初中高中时的他都庸庸碌碌,成绩平平。在他小学时期年少无知还颇为锋芒外露的两年,考几个科目他就有几个第一,连硬笔书法这种磨性子和劳动技术这种做手工的课他都能蝉联三个学期第一,所以如今他的字还是一手跟着书法老师学来的端庄清瘦的正楷,偶尔还能给自己的衣服缝缝补补,甚至会织最简单款式的围巾。但他从来没得到过什么来自老师或者别人家长的夸奖,原因很简单他家名声不好。

那时大部分的老师也住在那个街区,小学教育还没得到国家重视时,小学老师是个颇为轻松又有油水的差事,既不需要又太高文化素质,还能坐在家里笑哈哈地收家长意思意思。柏云旗他妈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时,柏云旗连学费都得拖欠一两星期等他姥姥接几个急活把钱凑齐,更别说意思意思了,没什么意思,就是穷,穷得老师对他没一点意思,成绩好有什么用,反正他考八百个第一,老师的工资也不加一分钱。

他姥姥更不用说了,除了保证让柏云旗不至于横尸街头以外从不搭理他,柏云旗已经快忘了她的声音了。

他浑浑噩噩地长到了十八岁,一边锻造自己百忍成钢,一边糟蹋自己自甘堕落,想过一走了之也想过同归于尽,偏偏从未有过一丝委屈。他总觉得这就是自己命,并且坦然认命。

认命是什么?是甘心接受你和这个世界两不相欠。

但闻海的这一句不着边际的夸奖却骤然打破了平衡,摇摇欲坠的天平轰然倒塌,他原本就贫瘠而刻薄的精神世界开始分崩离析,他回头看着那片荒无人烟的废墟,残砖断瓦的间隙中漫生出无声而庞大的委屈,好像他从未得到想要得到的,从未握紧可以握紧的,得无可得,失无可失。

好像这么多年的挣扎和不甘,他所想要的,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句话而已。

我真他妈贱啊。柏云旗心里想着,嘴角却晕开了一抹笑。

明明是一样的东西,轻而易举的就贪得无厌,求之不得的就感恩戴德,人类还真是个又贱又有意思的物种。

作者有话要说:

Antonio Salieri(安东尼奥萨列里)是贝多芬、舒伯特还有李斯特的老师。

第10章 横祸

小弟啊,你别看哥哥我这模样,可我活得痛快啊。我每天坐在街角看着人来来往往的,你说有几个人是为自己活的?人呐,一副皮囊,要脸要皮不要心,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人就是看不透,天天给自己找不痛快,还安慰自己痛快的日子在后面。放屁,人生来就是不痛快的,痛快了你从娘胎里出来哭什么,想痛快就得不要脸不要命

闻海从梦中抽身,耳边还残留着梦中那人的乡音。他一睁眼,那声音就没了,只依稀留下一个又丑又脏的笑脸在他眼前,飘飘散散的,转瞬只剩下冷清的空气。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人?

闻海想可能是他这一整天都在操心那个被盗用身份的流浪汉的事。柴凡文只发条短信说找到人了,之后就再无音讯,闻海怕自己联系他耽误事,闷着头在办公室乱转,心神不宁到现在,梦里都还惦记着。

梦里那个满嘴痛快和臭皮囊的人就是那个曾经称霸四条街区的流浪汉。那时闻海卧底当了名高中半路辍学的小混混,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跟着别的混混偷鸡摸狗和对着姑娘吹口哨上,小部分时间他蹲在小巷子里抽烟望天,和这个流浪汉也是因为几盒软中华攀上的交情。

强龙干不过地头蛇,那流浪汉帮了自己不少忙,要不是他,自己也不可能那么快接触到当地毒品走私那条线路;也是因为他,自己起码少打了四场因为对方喝多闹事的群架那流浪汉总自称是自己的大哥,四周的小乞丐都是他的眼线,一听说自己小弟有难,大哥领着自己的流浪汉天团就乌泱泱杀过来,搞得一时间闻海在当时的地盘上也颇有声望。

你给我四包烟,我帮你打四场架,大家都痛快。大哥穿这个别人扔进垃圾站的破皮夹克和牛仔裤,脚上趿着双开了胶的人字拖,靠着垃圾桶吞云吐雾,有当年丐帮大侠的风范,就是这大侠长的磕馋了点儿,没办法,毕竟现实不是武侠小说,这位也没有打狗棍,最常用的武器是个别人家改装完暖气管道后弃用的烧火钳。

闻海从他那里打开了贩毒组织的突破口,也得到了梦里那段没头没尾的感慨。

流浪汉大哥把写有组织线人联系方式的小纸片丢给他,照例抽了根软中华,开始了那篇唧唧歪歪的长篇大论,而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闻海,说:小弟,你就是那不要命来找痛快的

他看上去很痛惜地摇头,命是好东西啊。

那位告诉自己命是好东西,自己的命丢得不明不白。到很后来闻海才打听清楚,那位是为了救一个无意路过被卷进一场械斗的初中生挨的打,两边人雇的打手大部分都是辍学的高中生,下手不知轻重,一棒球棒砸到丐帮大侠的后脑勺上,那位的臭皮囊顿时就没了气,

不知道舍了这副皮囊后,他有没有给自己找到痛快,也不知道这不要命的痛快到底爽不爽,值不值。

闻海算过那个时间点自己在干什么,大抵是在陪着自己的另一个大哥在夜店喝酒,喝着喝着大哥和舞女来了兴致,当着闻海的面就开始撕衣服。闻海偷偷拿了一根那人抽的烟就关门退了出去,门里面的两人颠鸾倒凤,干得破沙发嘎吱嘎吱响,他蹲在门口发呆,把那根烟在指间转了几圈,收起来准备偷偷送出去让队里的人化验成分。

其实那时他就算能赶过去大概也挽救不了什么,但闻海始终觉得自己欠了那人什么,用对方的话来说欠了不还,不痛快。

客厅里没开灯,闻海凭着习惯从茶几上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悄然无声地走到落地窗前。

抽了两根,他听见家里有别的动静。先是一皱眉,随后才想起家里还住着个柏云旗,没来得及把烟掐灭,书房的门就打开了。

闻哥?柏云旗一直在做方蕙的那套卷子,压根就没睡。听到房门外面有开窗的声音,不放心地走出来看看,没想到撞上了闻海。

那人站在没开灯的阴影里,只留个了挺括的剪影。听到自己叫他后,草草应了一声,又转头看向窗外,燃烧的烟连带着窗外的潮气,将他的脸氤氲成一幅缥缈的水墨画,好像是那游戏人间的画皮终于在无人知晓的夜晚褪下了绝艳的人皮,留给在门外窥探的迷途人一个伶仃的轮廓,萤火如豆,转眼只剩一屋月光。

吵醒你了?闻海的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头一搓,还在燃烧的烟草从他指间簌簌掉落,回去睡吧。

柏云旗走过去关住窗户:这么吹容易感冒。

闻海眯着眼看他,不说话。

干什么?柏云旗被看得发毛,鼻息间都是闻海用的沐浴露的清香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隐约想起柏桐安说过闻海是个老烟枪,但好像自己从来没见过他抽烟,他是不是害怕自己跟着学坏抽烟算学坏吗他个大男人喷什么香水他香水什么味的?

闻海毫无察觉地凑近柏云旗,问你个事,别生气。

刚刚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现在浓郁的差点把柏云旗的头皮撩炸了,他贪恋地暗中抽抽鼻子,低眉顺眼地说:您问。

你长得像不像你妈?闻海打量着柏云旗的眉眼,最后落在了他比常人略深的眼窝那里。

柏云旗果不其然绷紧了嘴角,但紧接着就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应该吧,我没见过她几面。

见过你爸吗?

柏云旗沉默了几秒,说:见过他两面。

你和柏康闻海顿了一下,眼睛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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