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媚戴月回(36)(1 / 2)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满哟,映山红。
一时间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触控笔在平板上久久停留,留下一个颤动的黑点。我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
有人大喊:别放了!老掉牙了都!
还有人放起了爆炸般的rapper,强行盖过这首歌,不一会儿有人不甘示弱地放电音舞曲,然后是放克、摇滚、流行乐,整个车厢内的乐声群魔乱舞,还有叫骂声、孩子哭声,列车员们很快过来协调,各种声音小了下去,走廊内的壁灯也关闭大半,营造睡眠的气氛。
最后只剩聊天声,还有压低的视频声、游戏音乐声。那首歌彻底消失了,就像从未来过。
我低声问:那是什么歌?
凌歌说:《映山红》。他转头望向我,昏暗的光里,我看得见他黑眸子里的碎光,他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知是谁给我的自信,我无比笃定地告诉他:你不用说出来,我知道。我也想哭。
凌歌一动不动望着我,我知道自己说对了。他递给我一个耳机,我们坐在火车卧铺上,呼吸混浊的空气,认真将一首《映山红》听了一遍一遍。
对面的人在打消消乐,上面的人在用方言打电话,下铺的小女孩饿了想吃牛肉干,窗外的黑暗在律动,闪动一格又一格灰白电线杆,这是地球上的中国,一辆列车从南至北快速滑过,我们是十五亿人中微不足道的两个。
凌歌压低声音说话时,有种沙哑的质感,就像羽毛挠过干裂的嘴唇,他告诉我:对于男人来说,干革命是最浪漫的事,惊心动魄,愤慨激昂,我欣赏切格瓦拉的古巴革命、俄国的彼得格勒起义,甚至是推翻幕府的明治维新。
但是提起中国的革命,我最先的反应,是想哭。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但是余韵在震荡,深深震撼我的心,我们生活在生活的表层,吃、喝、工作、娱乐、学习、勾心斗角、焦头烂额,但总有永恒的东西,比如人之长情,比如故乡和血脉,比如血是什么样的红,在这片最苦难的山河里曾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如血一样的红。
我不能深想,因为我承受不住,我只能避重就轻,说一些庸常的好话:这首歌是不是有陕北民歌的味道,作词精练,民族性很强,足以流传千百年。
凌歌说:我在研究院工作的几年里,偶尔会听这首歌,还有其他的所谓革命金曲,完全是出于美学上的欣赏,在我心目中它们胜在情感,就像莫扎特胜在造境,帕瓦罗蒂胜在技巧,他们都能满足我的精神需求,没有高下之分。
我逐渐发现周围人对我听革命金曲的反应,很暧昧,很微妙。后来我了解到如今年轻人对这些歌曲的普遍看法是土、俗、过时,听这些歌的人如果不是老人,那就是刻意在作秀,为了向老一辈领导展示自己的政治素养。
深蓝色的暗光之中,凌歌的视线与我无声交汇,我的手心冒出了潮汗,我明白这是第一次他对我敞开心扉,他的生活、他的病,真相就在狭窄的缝隙后。
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的想法:有人排挤你?
他说没有,然后又说:被排挤的人不是我。其实上到治国,下到打麻将,有人的地方就有党争,拉帮结派、互相倾轧。道理我都明白,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你记得黄昆吗?
记得。
我羡慕他。钱学森,邓稼先,王大珩,我羡慕他们那群人的时代。
共产主义初期?
不是,只是单纯指文化环境,那是一个信仰高度凝集的年代。或许共产主义得到了最大体现。
我没想到凌歌也隐藏着愤世嫉俗的一面:你觉得现在不好?
许久以后他说:什么是好?苏联解体后,全世界绝无先例,没有被实践检验过的真理,一边摸索一边前进,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走错路后的复盘。
这样艰难,出现什么样的失败都不奇怪。
当下的社会,房产业过热,娱乐业畸形发展,青年承担巨大的压力,不论是否走上歧途,承担后果的永远是人民。
凌歌,你在学术圈内,有必要考虑这些问题吗?
凌歌似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认为学术圈是象牙塔吗?生产力的发展快过人民的精神境界提升,消费主义占据上风,在这样浮躁的大环境下,没有哪个群体能免俗。
你知道办公室政治一词吗?中国人的人际关系,总处于很微妙的状态,让人不得不防。我可以选择做怪胎,一心一意做自己的事,可是,我是一个人,我有情感的需求,我更想入世。
我特意故弄玄虚,摆出深不可测的模样,你能想象吗?这样的效果非常好,他们竟然觉得我很懂厚黑学,适合做团队牵头人
凌歌的笑里透着嘲讽,我也忍不住笑了,我想到聂甹悠对他的评价,城府很深、滴水不漏的人物,谁能想到那是一个人无奈的自保之举。
笑容凝固在脸上,我轻声说:我早就该想到的。
什么?
凌歌,我们小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的不同寻常。后来进大学读了专业课,我隐约猜测到那是什么你患有轻度的阿斯伯格综合症,同理心弱,正义感强,聪明到智商像开了幂次方,可是你不能理解、也不能容忍别人的谎言。
或许你的父母为你的症状付出了很多努力,鼓励你进行体育锻炼、引导你辨别人的情绪、教你社交技巧,让你今天能够像一个开朗的正常人,可是DNA决定了你的神经细胞之间的synapses数量较常人密集三倍,当你进行长线沟通时需要耗费大量能量在细节输入上。
社交对你来说是很累的事情,即使能在表面上做到游刃有余,那也是比别人花费更多精力换来的结果。
所以
我握住他的手,在黑暗里,在羽绒服之下,等他静静消化这些话。我猜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物理研究所其实很好,凌歌的逃离,多数是他自身的原因。
他渴望绝对的公正、被革命淬炼过的坚定信仰,那些在历史上昙花一现的东西,完全符合他的精神洁癖,是的,他有精神洁癖,而工作中同事的一点八卦、懒散、逐名追利、尔虞我诈都是瑕疵,会被他无限放大。
我很高兴你来找我,我很想保护你。我认真地望他双目:但我终究不能替你解决问题。你要明白,共产主义、天下大同都是梦想,你不能为一个虚无的目标奋斗,但是,你能为人民奋斗。
凌歌低声道:吾国,吾民。
我心中一热,像是在燃烧。不是我的国和民,但隔岸观火,那火光倒映在浪涛中,就要蔓延至岸边的我身上。
他在我身旁,平正坚定地目视前方,我仔仔细细端详他的侧脸,深深记在心上,不同于正脸舒展式的俊美,他眉骨英挺,眼尾上挑,鼻管长直,下颌角精致,透着清贵的冷冽感。
我忽然生出一阵冲动,我想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生会得到多少爱慕?
很快我又平息了,这世上哪有人真的美而不自知呢。近在迟尺,却无法接近,所思所想俱是虚妄。我怅然若失。
第79章 74 寔丽且宏
我们到达河北石家庄市,在其下辖的正定县游赏隆兴寺、荣国府,这里的建筑气势陡然一变,充满北国特色,湖泊浩广,黄石叠山,古柏青松等乔木傲然屹立,建筑的外形寥廓大气。
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北京故宫,可惜到达时已经临近下午五点,故宫开始清场,游客们流连忘返地拍着照,紫竹调在偌大的宫廷内回响。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