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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脚石——我此刻仍不能相信他原是魔教中人。他连自己亲历的惨事都忘了!”

紫袖看展画屏面无表情,兰泽神情却颇为沉痛愤懑,便安慰道:“他自己觉得很对很有道,常人看来却觉这般行事混账透顶,连阿姐都生气得很,容不下他……输赢总要有个场面气度,谁也不愿意与这样的人为伍。”

兰泽叹道:“即便他遂了心意得了势,转眼必然也要被人出卖。到时候他再不愿意,也已晚了。”

展画屏道:“无论愿不愿意,时辰到了,总还是明天。”

“你必然是这样想。”紫袖笑道,“兰大哥也不要哀伤太过,毕竟还有事没做完。”

兰泽思索着道:“我一路过来,时常听见有人议论,”转向紫袖道,“你是局外人,倒是说说看:魔教以卵击石,换这样一个结果,到底值不值得?”

他和展画屏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紫袖一时无措,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每个人都心中无憾,我也不能替他们说值得。”

兰泽淡淡笑道:“所以你永远不会成为薛青松。”紫袖一愣,又见他问展画屏:“甚么时候启程?”

展画屏拍拍紫袖搭在肩头的手,微笑道:“莫恨黄花未吐。且教紫袖相扶。”

紫袖闻之一笑:这原是一位大才子的词作,本是他小时候两人拿来玩笑的话。明明是“且教红粉相扶”,展画屏偏要改掉,边说还会边抬起手来,要他去扶。他边想边笑,轻声接道:“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生今古。”

幼时的他,每一次都会故意说成“酒阑不顾展画屏”,而展画屏也要佯作怒色,对他说“管保回山吃苦”。今天的他,第一次好好接了下句,再不复当年稚气。

天涯海角,相依相伴,俯仰人生今古。想不到头一回说,却是在这个时候。

兰泽看二人并没有要一起动身,便笑道:“酒也有的,应个景罢。”说着解下腰后小小酒坛,拍开封泥,一股浓郁酒香从中四散溢出。紫袖便对展画屏道:“一共没得几口,你看看也就罢了,兰大哥替一杯罢。”

兰泽依言举坛,仰头一倒,一缕细细酒线直入口中,喝了两口,将酒坛递了过来。紫袖正待去接,展画屏袍袖一甩,已将酒坛拦下,拿在手中。

紫袖又气又笑,上前争抢,一时四条手臂缠斗,衣衫手掌齐飞。展画屏边抢边道:“不叫我喝?”紫袖道:“不。”展画屏又道:“那你也别想喝。”

兰泽见状笑道:“可了不得,既已动起手来,我先退避三舍,去给你这条腿收拾出些地方——谁赢了叫我一声。”说罢回了船上。

二人变换数招,两只手都去握那小坛子,手指和手指交叠在一处,终于卡住不能再动。四目相视而笑,极为默契地轻轻一按,酒坛被两股气劲一压,无声碎成齑粉。十指交缠,剩余不多的残酒却被激得向四周纷飞而出,日光下如同颗颗彩珠,将二人衣衫迸湿。

紫袖被他拉着,俯身按在木轮椅的扶手上,静静地看他。

展画屏问道:“还有甚么话要对我说么?”

想说的自然太多,而最想说的又是甚么?紫袖抿着嘴道:“我有一个请求,你能答应么?”

展画屏看着他,半晌方道:“甚么请求?”

紫袖微笑道:“你从前不肯说,现在告诉我罢,甚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哪怕有一丁点儿喜欢也算。”

展画屏显然一怔,眼里却带上几分笑意,将脸撇了开去,像是在回忆一般,不片刻又转脸回来道:“那时候你在魔教,和花有尽动手,被他使暗器划伤了。”紫袖道:“是,手指甲掉了一个。”

展画屏又道:“额头划破一道口子,血流了下来。你站在雪里,挤挤眼睛,轻轻将血迹一甩。”紫袖想了想,似乎正是如此,便问:“然后呢?”展画屏道:“好看。”便含笑看着他不再说话。

紫袖茫然道:“这就是你喜……”他万分不解,“就因为这个?这有甚么好?你这人想的都是些甚么?”

展画屏朝他鼻梁上轻轻一刮,说道:“都告诉你了。我也有个请求。”

紫袖心里砰地一跳,竟然慌乱起来:若是展画屏要他跟着走,又该如何?或是到了哪个时候……脸上却如常问道:“是甚么?”

展画屏一脸狡猾地说:“你亲亲我。”

紫袖霎时攥紧了扶手,又迅速松开。他凑至近处,照着展画屏额头亲了一亲,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亲,二人相对而笑。

展画屏问:“甚么时候还回趟家?腊月都过了,你都二十四了。”

“我回过万竹林,拿了你的贺礼。”紫袖笑道,“等我这里都交代完了,就去游历江湖,明年再去取。师父先好生养这条腿,不急着备新的。”

展画屏将他垂下来的头发顺,在他脑门轻轻弹了一个爆栗,便向船中唤了一声。

兰泽又上岸来,两人不叫展画屏下地,连着轮椅托上船,紫袖便跳回岸上,向他道:“兰大哥保重。”

兰泽道:“你也保重。有明天也好,没有明天也好,都好好地过。”

他立身船头对紫袖挥了挥手,小船逐渐离岸远去,展画屏坐在船篷底下,半张面孔对着河水,留给岸上一个侧影。

紫袖站在岸边,看着不断挥手的兰泽,心里涌动着波涛,一直压着的甚么东西,终于开始涌了出来。

他以为兰泽也在那一夜被火药炸得粉身碎骨,见到了他,那些往日里在魔教的记忆再也抑制不住。见到了他,才意识到其他人再也见不到了。和魔教有关的所有画面,最终被那一夜的强光、声响、鲜血取代,重新翻滚着回到他的脑海,一种震颤叫他五脏缩紧,悚然心惊。

他又试图在阴影中辨认着展画屏,即便越来越远。

直到小船消失了踪影,他也还没有动。展画屏不顾一切陪着他走了这样久;今天,他也送他一回。

水波荡漾着金色斑点,就像那一夜《十贤图》上燃起的火星。杀生如来也好,舍身佛也好,都去向水波的另一边。

他喃喃自语:“舍身佛,舍身佛……一点不错。”

同样是水波荡漾,又像回到了山上的温泉。展画屏站在泉水中说过的话回荡在他耳边:“我身边没甚么不能舍,唯独舍不得你。”那时候他全然不懂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不懂他最终将自己从头到脚,从身到心,都舍给了他。

“我够本了。”他说,“我何德何能。我不能再羁绊着你,把你困在我身边。”

他以为自己是在努力追赶展画屏,实际却是展画屏一路都在护送他。漫漫人生路,如果没有他,无论殷紫袖走上多少时日,必定万古如长夜。展画屏是莲花,是他的月亮,是他走到今天的智慧与力量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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