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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步车辇,是他发泄怒火的沙袋,是他放出去咬人的狗。
多年以后,他偶尔还会嘲笑自己的天真。如果不是后来朱印亲口相告,陈麒枢决计不相信他也是寿王安排的人。只是知道这些的时候,差不多也就回京了。
他的哥哥实现了诺言。不枉他始终忠心不二,长泰年间的天下,足够他横着走。
冬日晴暖,小丫鬟和鸟儿都像是不怕冷,陈麒枢仍披着薄裘,站在京郊寒风中。
能够长居京城不需再回封地,那时他自觉逃出了一扇小门。后来再看,城里的兴王府倒是一座更加恢弘华美的笼子,专为了饲养他。除去府里,外头没有一寸是他的。
陈麒枢笑一笑,对身边朱印道:“走罢。”
朱印走在他的身边,已然留长的金发束在脑后,动辄晃他的眼。沿路侍从甚少,朝他恭敬行礼。
有朱印在,陈麒枢脾气差劲,却不致随意照着下人撒气,因而与自家侍从竟保持了一份矜持的熟稔和疏离的亲厚。许多人跟着他辗转来去,从不轻言分离。有这些人相伴,他换了府邸倒也不觉陌生。陈麒枢半眯起眼看出去,又想起兴王府来。那里曾是他的家,不但离出生的地方近,也招来了展画屏。
他永不能忘记那一道桀骜不驯的身影,站在院中说出话来野气冲天,一双眼湛湛有神其璨如星,像是天下任何人任何事都入不得去。
陈麒枢从没见过那样的人。王府到处弥漫着沉沉死气,他穿着夜行衣,蓬勃生机却将满京城都染得活了,叫他甘愿将珍宝双手奉上。他拦住了朱印,也拦住了一场多年梦境。
他头一回品尝到了追逐的甘苦,无数次想象着展画屏将那野而横的目光全部投注在自己身上。就像后来对着殷紫袖,看见他不计代价抛洒一腔热诚,他也羡慕极了。
如果这些都是他的该有多好。他的父亲富有四海,如今兄长主宰天下,他要的有甚么拿不来?
何况他要的不多。就算曾有一点野心也早磋磨没了,才换来皇兄额外垂怜。而今不过是想要一点暖意,可这一对师徒都做不到对他俯首帖耳,甚么也不肯给他。
展画屏和紫袖走了。一个伤了腿,一个伤了脖子,然而终究保留着两对完好的翅膀,比翼双飞去了。
陈麒枢走进大殿,端起朱印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皱紧了眉。
那个人也走了,他再也不用打扮得漂漂亮亮进宫吃药,被他拉在身边嘘寒问暖。陈虎送来一纸药方,也来自大内,却和从前的不一样。陈麒枢明白,他的皇侄帮他除根,是报恩来了。以后有来有往,他也不必在一些大事上刻意沉默。
还是活着好。正如朱印所言,救了蚂蚁反倒延寿——当初保下殷紫袖性命纯为一己私欲,不想周旋其中,真得了好处。
幼时在父皇面前,他不过是母亲的影子,哥哥的依附。他可有可无,从未像个人一样活在陈家,可他们都不如他命长。
今天是最后一剂药了。他心情十分愉悦。
新府邸没有那样周全的地牢,朱印只把锁链带了来,在寝殿一角的小屋中为他行功。
锁链节律叮当,他看着朱印平静的表情渐热,那些隐忍的微妙的沉默的克制的尽收眼底,目光落在他紧锁的手脚,又因自己能够解脱而觉得痛快。
力竭时,他瘫在朱印身上,足尖将一旁钥匙拨了过去。朱印自行开了锁,扶着他运完最后一次功,又将他放平在榻上。陈麒枢两眼空茫,任由他拿来温水软巾给自己擦身。
朱印照例低声道:“把里头清一清。”
他的手指永远轻盈如羽毛,拂得陈麒枢心里有一点发痒;额头一层薄汗尚未落尽,忽然眉头一蹙,那深潜的麻痒化作一声低叹,迫得他睁开眼睛怒道:“你做甚么?停下!”朱印不说话,陈麒枢蓦然叫出声来,随后被他的双唇盖了回去。
陈麒枢第一次尝到他的吻。他想动,双手却被轻轻制住。在朱印手下,他原来丝毫没有反抗之力。时隔太久,他是做主的人,竟早将这件事忘得干净。
朱印上了榻来,修长手臂拢在两侧低头瞧他,金发垂在耳边,犹如流淌的阳光将他罩住。陈麒枢冷冷地道:“你跟着我多久了?”
朱印道:“二十年。”
“以下犯上。”陈麒枢说,“二十年白过了?”
朱印道:“这二十年来,我每一天都想着以下犯上。”
没有锁链的束缚,朱印的手脚都放开了。
像是一出排练过无数次的戏,陈麒枢熟知任何一处转折起伏,仍身不由己沉浸其中。朱印的眼神令他浑身发颤。二十年太久了,久到足够让人误以为两颗残缺不全的心能拼凑到一起。
他的手早就恢复了自由,起初逞强去抓朱印的头发,后来抓着榻边,最后终于抱住了他。
待前所未见的一场狂澜归于平息,朱印仍然给他擦洗稳妥,随即跪在一旁。陈麒枢撑着榻,摇摇晃晃坐起来看他半晌,问道:“这又是做甚么?”
朱印道:“求王爷治罪。”
陈麒枢看着自己身上青紫痕迹,突然抓起软巾丢向他道:“还不来给我穿衣裳?我自己动得了吗?!”
朱印猛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怒形于色的神情,又默默拿起衣物给他层层穿戴好。陈麒枢一言不发,直看着他将周围收拾利落,又过来将他横抱了,走回床边去。
殿内人少,又刻意安排过,早已空空荡荡。朱印走得极稳,一如这些年的每一回。天色还亮着,陈麒枢正发呆,听见他唤道:“王爷。”
他仍不说话。朱印又道:“我没打算活到明天。”
陈麒枢倚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这颗心无论甚么样,从来都只为自己搏动。他满意了,一直垂在一旁的手终于抬了起来勾住了他,哼道:“最厌烦别人用死来威胁我。”
朱印取水给他。陈麒枢慢慢地喝,又想起那清贵的画眉。住处无论新旧,都是精雕细琢的樊笼;四处几乎满眼荒漠,唯有他身旁还留着一眼泉。兴许这也是旁人眼中的鸩酒,可他若不喝,早晚要渴死了。
他看着朱印仍带着微微局促的脸,低声说:“我要睡一会儿。”
朱印便给他盖被下帐子,轻轻朝后退去。陈麒枢气得三花聚顶,拍着床板怒道:“谁叫你走了!”
朱印愣在地下,一定是在盯着帐子瞧。陈麒枢又说:“你听不见?”随即气哼哼地翻身朝里头卧下,拉起被子盖住头脸。
他不知道还要怎样说。朱印的悟性全给佛经收走了,以后难道要他红着脸求他?
身后安静了一刻,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朱印掀开被子,躺上床来,也并不显得无措,伸出手臂将他抱进怀里。这张床上从未睡过别人,难免显得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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