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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以往,他不会有半分动摇,但在旁听了几次后,他已没了那份坚定,因为嵇恒目光高远,所思所虑皆高屋建瓴。
跟嵇恒相比,他倒像井底之蛙。
扶苏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
良久。
他似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嵇恒在讲变法时提过‘管仲变法’,通过商贸来促进商品流通,这便是他认为的变生计吗?”
想到这。
扶苏面上一喜。
他感觉自己似摸到了门路。
“还有商君跟韩非子,在嵇恒眼中也不同。”
“两者都不类于儒。”
“嵇恒恐真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一套完全独立当世儒学的新思想。”
“只是……”扶苏眉头一皱,迟疑道:“从嵇恒前面讲的内容来看,这些涉及大变革根本的东西,他不会轻易说出来,而且刑期将近,只怕也没太多心气多讲了。”
“不过天下大势,都已全部讲完。”
“最后一课,多少会涉及一些根本,只是不会太深。”
“上下一体。”
“形而上的只是思想。”
“真正落实的是形而下的方式方法。”
扶苏深吸口气。
他对最后一次讲课已无比重视。
他朝殿外高声道:“魏胜,你现在去通知御厨,让他们寻些新鲜牛肉,明日好好烹饪,另外以我的名义,去少府那边取几壶酒,多取几壶,我有大用。”
殿外。
当即传出几道急促脚步声。
扶苏吩咐一番后,满意的点点头。
“嵇恒对生死看的很淡,唯独好一口口腹之欲。”
“这一次我极尽提供。”
“有这么多美食美酒,我就不信你不多说。”
扶苏大笑一声。
心绪也是难得的畅快。
他在殿内走了几步,似想起了什么,蹙眉道:“幼弟性情顽劣,不一定能问的深刻,这一次,我就亲自见见嵇恒,旁听了他这么多堂课,也该去见见嵇恒真面目了。”
“而且他早知晓我的存在。”
“继续自欺欺人,也没有太多必要。”
“不过,倒是要提前跟幼弟打声招呼,不然他恐会有不小情绪。”
想到这。
扶苏又朝殿外吩咐了一声。
而后才坐回席上。
另一边。
嵇恒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这段时间,他睡的异常的好。
过去骂骂咧咧的方士、儒生,在死期迫近之后,已全部焉巴了下去,在狱中以泪洗面,甚至语无伦次起来,各种追悔哀求,只是在狱中无任何效果。
没有人会为他们开脱。
嵇恒坐在地上。
天气已开始转凉了。
只穿一件单薄赭衣,甚至能感觉到凉意。
他此时饶有兴趣的思考起坑杀会怎么执行,在他的记忆中,坑杀就是活埋,把人往土坑里一推,直接就开始堆土,不过他却是知道,人根本活不到土埋全身,等土覆盖大半身子,人就已经失温死了。
隐隐间。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幅画面。
他跟一众方士儒生一起,被狱卒推下了深深土坑,泥土开始飞扬起来,四周遍及各种撕心裂肺的惨叫,渐渐便是一声声沉闷的低嚎,再渐渐地都没了声息。
唯有一堆堆多出来的新土,还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息。
这一次坑杀也会被冠以摧残文明之名,久远的留在世人记忆之中。
第055章 民!
翌日。
嵇恒被狱卒再次叫醒。
他简单揉了揉脸,理了理不整的衣衫,去到了那间僻静小屋。
屋内坐有两人。
见嵇恒到了,一名身穿玄衣的男子,连忙起身相迎,他拱手道:“这段时间多谢嵇公子教导幼弟,我是其兄长,伯秦。”
嵇恒淡淡的扫了几眼,瞥了眼不远处的墙壁,简单的点头示意了一下。
对于嵇恒的冷漠,扶苏只得干笑一下,然后坐回了位置。
他自是了解嵇恒清冷的性格。
并不恼怒。
嵇恒去到自己熟悉的大案,看着铜盘上摆放的红肉,还有四壶美酒,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他自是认出了铜盘中的牛肉。
大秦是禁止杀牛的。
寻常百姓根本就没资格吃牛肉。
就算是朝中列候伯候,大多也只能吃羊肉。
正常情况,达官显贵唯有宫中宴请,亦或者大祭的时候,才会得到吃牛肉的机会。
寻常黔首,只有在官府祭祀牛羊猪三牲后,才能花钱买到一些祭祀后,官吏们吃剩下的一点剩肉。
而祭祀天地的三牲,也不是普通黔首能吃到的。
这可是为天地选中的祭品。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两人,似想起了什么,就地坐下了。
他从袖间取出已摩挲的光滑的‘筷子’,从铜盘中夹起一块牛肉,并不注重口味,匆匆咀嚼几口,就吞咽了下去。
几块灼热的牛肉下肚,嵇恒感觉肚中升起一股暖意,这才看向屋中的其他两人,问道:“我上次留给你们的问题,你们可想出了答案?”
胡亥似担心被扶苏抢答,连忙接过话道:“自然是想好了。”
“你都说那么清楚了。”
“首乱之地为楚地,贼首自然就是楚国贵族。”
说到楚地时,胡亥还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扶苏,目光中带着几分奚落跟兴奋。
扶苏自察觉到了,只能苦笑着摇头。
他过去的确跟楚地亲近。
扶苏正色道:“我跟幼弟的答案一样。”
嵇恒点点头,道:“原因。”
胡亥笑了笑,神色颇为自得道:“你之前不是说了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还有那什么楚纵成则王,楚国实力强大,虽然是败给了大秦,但心中多少会有些不服,因而若是天下有乱,楚地定最先反。”
“而且楚国贵族盘踞,真要造反的话,也只能是那些贵族。”
嵇恒微微颔首,看向扶苏,问道:“你呢?”
扶苏拱了拱手,道:“我这几天去请教过几名丞相府的官员,得知了一些楚地情况,这几年大秦征辟提拔官吏,不就的大多出自楚地,而地方官吏能接触到很多机密,有些甚至是朝堂都不了解的事,因而他们的举动其实可以当成一种征兆。”
“地方官吏已预感到大秦不稳。”
“其中为楚地最甚。”
“能让地方官吏都如此不安,多半是楚地内有状况。”
“楚地过去长久分治,各大贵族并不适应,朝廷的统一管理,因而贼首当为贵族。”
嵇恒轻笑一声,道:“你们都只说对了一半。”
“即首乱之地为楚。”
“但贼首恐怕并非出自贵族。”
扶苏跟胡亥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一抹狐疑。
不是贵族?
那还能是谁造反?
而且贵族在楚地势力最为雄厚啊。
扶苏试探的问道:“不是贵族,难道是官吏?商贾大富?亦或是百越人?”
嵇恒笑了笑,都摇了摇头。
他放下手中的细长短棍,拿起铜盘中的酒壶,豪饮了一口,面无表情道:“是民!”
“这个‘民’,不同于儒家的‘民’,而是最底层的黔首、亡人、佣耕、奴隶等存在,他们是天下最微不足道的存在,在朝廷眼中,他们只是一个数字,只需轻轻一笔,就能让他们前赴后继为朝廷驱使。”
“史书中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只会潦草的记着‘大旱,民大饥’‘天下户口,几亡其半’‘人肉之价,贱于犬豕’等话语。”
“然就是这些任劳任怨、几如牛马的‘牲口’,却会在这个天下,第一次发出自己的呐喊,而他们的这次发声,也正式宣告着……”
“天下变了!”
“或许他们的初始发声,并不为世人重视,但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三次、四次……十次,直到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豪强、官吏,不得不正视他们、尊重他们,甚至是讨好他们。”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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