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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亭山明了父亲手段,立即走上前抱拳行了一礼,对着洪州,尴尬道:“小侄无礼,还请洪伯父海涵。”

洪州素来听说沈滔巧舌如簧,以往他都不曾放在心上,今日倒是结实吃了大亏。这二人若是恶语相向,那即便是来上十个人洪州都不会胆怯。偏生这两个人软硬兼施,伶牙利爪,此刻他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明明是师出有名的捉拿逃犯,不知怎的倒变成他被这一老一少两只狐狸架在锅上炙烤,洪州只觉气血上涌,有口难言。

沈滔见洪州没有招式应对,决定抓住机会立即顺水推舟一番,他看向陈脊,正色道:“洪大人念你往日治县尚且勤勉,特准你戴罪立功,你需谨慎行事,仔细查案,切莫逃脱了真凶,知否?”

陈脊在一旁呆立了许久,眼见局面峰回路转,心中惊叹不迭。此时沈滔猛地点到,他犹在梦中,连声应道:“知晓,知晓,罪臣听命。”

沈滔微微一笑,见事情已毕,正欲上轿离开,又觑见一身着官服之人驾马疾驰而来,口中高喊:“不好了!盐法御史李永安死了!”

陈勇没想到自己苦等的救兵会死得如此古怪。

驿站房间被布置成了灵堂,供桌上安放了一个灵位,上书“李永安之灵”几个大字。在灵位正上方的房梁上悬吊着一具尸体,死者正是盐法御史李永安。

陈勇眉头一皱,对于尸体没有过多理会,而是在房中仔细搜寻起来。比起李永安的死,这一无所获的收寻更让陈勇感到恐惧。

李永安此番带来了的是这些年两淮的盐运账本,这账本牵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死了一个李永安并不打紧,可若账本丢了,那所有人都得玩完。

陈勇急忙唤来驿丞,盘问事情缘由。

率先发现死者的驿丞被唬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昨儿半夜李大人单骑到了,下官见他衣冠不整,像似赶了许久的路似的,连忙将他迎了进来。我本想着给大人安排洗漱,可大人却道‘有要事办,不让人打扰’。因而大人进了屋后,这一夜我都不曾上来。今日,我早早便将早膳放到门口,可直到晌午也不见大人出来。我便试着在门口叫了几声又始终没人回应,我这才斗胆推门进来,不曾想就见到这般光景,这才连忙去县衙回禀了大人。”

“你是说这一夜不曾有外人进来?你确信?”

驿丞点头,肯定道:“不曾有人。李大人到时已过二更,我将他迎进门后,顺手便落了锁,后面没有其他人来了。”

“驿站里原先的人呢?”

驿丞道:“并无他人。山阴最近多是非,往来的人少了许多,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一人。”

“这么说来,李御史便是你杀的了!”陈勇忽然历声一喝,驿丞扑通一声,立即跪倒在地,叩首如捣蒜,求告道:“大人明鉴!下官真的不知发生何事!”

第37章 丢失的账册

洪州几人赶到驿站时,赵十一已粗略检查了一遍李永安的尸体。

赵十一与沈陈二人火热,陈勇本不愿叫他,奈何山阴记录在册的仵作如今仅余赵十一一人,无故不叫他来,反倒落人话柄。因而陈勇仍叫他来,只是勘验时,一直在旁盯着。

当验到脖颈的时候,赵十一道:“喉下痕黑淤色,直至左右耳后发际,横长一尺一寸。”

陈勇疑惑道:“是自杀还是他杀?”

赵十一不答。

沈亭山施展轻功旋身至房椽上查看一番,肯定道:“是自缢。”

“这是为何?”洪州问道。

“屋下自缢,先看所缢处,尘土滚乱至多,则是。如只有一路无尘,不是。”

赵十一道:“沈大人所言甚是。李御史脖颈上的伤痕乃是血痕,说明是被勒死。若是死后被人挂到房梁的,由于死后血液不通的缘由,多是白痕。再者,绳索勒在喉咙之下,舌头外吐,亦是自缢之状。”

众人心领神会。

洪州啐道:“自缢的为何将此处布置成这般晦气模样,看了瘆得慌。”

沈亭山绕着房间的四周走了几圈,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陈勇神色控制不住的慌张,阻止道:“李御史乃是两淮盐法御史,这个节骨眼上,自缢而亡想来与盐祸一事脱不了干系。既是如此,那么李御史自缢一案自然该归我与洪大人管辖。沈大人想来并无探案之权吧。”

沈亭山未及开口,一旁静坐品茗的沈滔缓缓道:“陈大人想来还不知情,犬子受洪大人所托,如今亦是侦办此案的官员。”

洪州不敢正视陈勇质问的眼神,低着头嗫喏道:“虽是如此,但本官与陈大人仍是此案主审,有任何线索必须第一时间禀告我等。”

沈亭山看着陈勇阵红阵白的脸,笑而不语,继续仔细探查房内情况。忽然他鼻子一动,似是闻到什么气味,当下便有了线索。然而他脸上仍装作并无所获的样子,他茫然看向众人,叹道:“此间并无怪处,可曾通知亲眷?兴许应当问问李大人近来可有怪处。”

“李吴氏恰好归宁,如今正在邻县,已派人去请,午后便可到山阴。”差役答道。

“如此甚好。”沈亭山看向洪陈二人道:“两位大人,午后我将与陈脊共同向李吴氏问话,所问将全数记录备案。”

陈勇待要开口,洪州暗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正是哑巴黄莲,有口难言。

事情安排既妥,众人收拾一番便各自散了。

陈脊初出狱来,沈赵二人自是欢喜,回到下处安排一桌吃了,待赶回县衙时,李吴氏已在停尸房呆坐许久。

眼前的男人,她虽早无爱意,却无法割舍。

他在,即使再不堪,也有坚实的依靠。他不在,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家里的米缸每月要填充多少米?他连交代一句都没有就走了。

吴氏心中凄苦,面容却异常冷静,陈脊对此并不惊讶,倒是她的穿着却引起二人的好奇。

丈夫已逝,她却依然盛装打扮,妆容精致。

吴氏似乎感受到了陈脊二人的目光,冷冷道:“我常在想,如果我更漂亮一些,他是否就会多回家看看我。我特地请成衣店的师傅到家里来为我量身定制衣物,头饰妆容都是我每日精心研究和挑选的,可无论我打扮得多漂亮,他都不愿抬头看我一眼。”

“是因为......崔娘吗?”这话刚出口,陈脊便后悔了,他实在不应该在此时去揭人伤疤。然而,吴氏却显得满不在乎。

“如果迎崔娘进门,能让他多回家的话,我又何尝不愿。”

陈脊和沈亭山面面相觑,显然对这番话颇感震惊。

“众人皆以为李永安贪恋美色,与崔娘私交甚甚,只有我知道,他们从未越界。崔娘于他,不过是救下的一名弱女子罢了。崔娘先前的丈夫与李永安是故交。他死后,李永安出于对故友的情谊才代为照顾。好几次李永安都提出要替她赎身,可崔娘却不愿意。”

“这是为何?”沈亭山问。

吴氏摇了摇头,接着说:“他永远有处理不完的公务,算不完的账。我总问他,这些公务非你不可吗,除了公务你便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他总说,我不理解他。这些公务,如果他不处理便没有人处理。”

吴氏抬头看向陈脊,“你也是当官的,为什么别人总有那么多理由和借口推脱公务,他却没有?”

陈脊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也困扰了他许久。

吴氏惨然一笑:“出事前,他和我说要到山阴一趟。那天他少见的陪我和孩子吃了饭,还带女儿上了街,我以为他转性了。我问他,回来后可以再要个孩子吗,我想给李家留个后。他说,只要我好就行,有没有后都不打紧。可是现在......没有他了......我还怎么好......”

吴氏终于恸哭出声,多年的委屈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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