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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团儿在陛下……还有婉儿身边,才知道闺阁娘子不必拘泥府第屋舍,也可以拥有此种格局建树。团儿自己也得益于在陛下身边,能受贤首国师亲自督导、慧苑法师书信往来。这几年团儿的佛理精进,都仰赖于此。
“而掖庭之中,团儿能亲去讲经弘法,不仅彰显陛下恩泽,也惠及掖庭诸人,使她们沐浴佛光、心怀希望。团儿自己,也能深切体会,原来利乐他人,是这般愉悦。
“倘若这时,团儿要回到东宫位居侧妃,又岂能再往掖庭?又如何能与慧苑法师频繁书信?陛下已经恩准团儿不当值时,去看望皇嗣和从敏他们,对团儿来说,就已经是两全其美的了。
“团儿斗胆,求陛下成全,允准团儿依旧留在陛下身边。”
说完这一番话,我郑重地叩头,将身子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双臂被轻柔地触碰,陛下亲自扶起我,露出久违的笑,“团儿,我该谢谢你。”
那一刻,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东西——慈悲。
“你告诉我,除了这些,你可还有别的理由留在我身边?”陛下的目光如鹰般锐利,似乎能看透我的心思。
“团儿不敢欺瞒陛下。留在陛下身边,阿兄、阿姊的消息,我会知道得快些。”
我说了所有,唯独不敢将我对李家诸人的保护告知她。我知道,有些事不敢去赌,我今日的诚意已足,不缺这一份。
“你阿兄如今在哪儿?”陛下突然问道。
“一直都在岭南,虽然从无消息,但这才是好消息。”我低头轻答。
“从今日起,准许你与他互通书信。”
我忙行礼谢恩,殿外突然一阵响动,宫婢快步来传,安禁卫已经苏醒。
“陛下……”我心中惊喜,想快点知道平简的情况,忙开口道。
“跟我一起过去。”陛下没有耽搁,直接转身出殿。
平简静静地躺在榻上,面色发红,嘴唇上卷起高低不平的干裂糙皮。一夜的高烧,他的神情已显恍惚,对着坐于榻尾的芳媚,勉力笑着。
陛下并未令人通传,见到此景也没有丝毫怒意,只轻轻踱步至平简身旁,弯下身子问道:“安郎君可好些了?”
平简挣扎几分,没能起身,陛下忙命他安心躺着。倒是芳媚突然看到陛下来此,神采几分慌乱,匆忙行礼。
陛下只浅浅抬手让她免礼,随即便向平简道:“你这是第二次救四郎一家的命了,从前实在薄待了你。我已决定为你封爵进官,待你伤好,便领受县男之爵,擢升东宫左卫率,总领东宫禁卫。”
平简面露喜色,眼角的细纹泛起欢愉的波澜,急忙谢恩。
我在陛下身旁,越过她的肩头,对上平简的目光,冲他点头鼓励一笑。
东宫左卫率,这是东宫禁卫中最高的官职了。这么多年,他总算心愿得偿。
陛下回头,问向立于榻边的奉御,“沈奉御,安禁卫的伤如何了?”
“回陛下,安禁卫的腿伤被撕扯得厉害,虽已尽力用药,可伤及筋骨,恐怕……”沈奉御犹豫几分,突然跪下回道,“恐怕日后无法正常走路了。”
“什么?”一声惊叫同时响于芳媚和我的唇边。
芳媚神情一滞,满面的不可置信,身子一歪,突然跌坐在冰凉的石砖上。
我不能相信,我不敢相信。这是平简,这可是两京之中鲜衣怒马、叱咤马场的安平简!
“沈奉御,求你再看看……或者等回宫!回宫之后好药材多的是,不会没有办法的。”我跑到奉御身边,慌乱地哀求道。
“此次春猎,尚药局中来的已是医术最佳的奉御医佐,带的也都是医治外伤最好的药材。臣与诸位奉御医佐商讨了一整夜,却……”他似乎也不忍再说下去,对着陛下道,“陛下赐罪,臣等实在无能为力。”
“陛下……”平简微弱的声音在榻首响起,我忙跟着陛下跑到榻边,静静听着他要说的话。
“沈奉御整夜都留在此处,已是万分尽心了,求陛下不要责怪。陛下恩典,金藏心中感念,可双腿已废,实在不能在东宫禁卫之中了。县男爵位,也不宜留给身残之人。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令我自行休养吧。”
他说得艰难,一字一句,锥心刺骨。
终于等到的东宫禁卫首领,不过片刻,就再与他无关了。
“平简……”我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芳媚的抽泣一声一声敲在我的心上,我也再难忍住,泪流满面。
“好”,陛下神色怆然,几声叹息,“你想要些什么,我都准了。就算你想带着双亲回安息,我也会派东宫禁卫一路护送。”
“父母大人年事已高,经不起路途颠簸。臣想……”平简喘着粗气,勉强地用力摇头,他的目光穿过半个房室,越过陛下、越过奉御、越过我,落于石砖上呜咽的芳媚身上,“臣想留在东宫,以乐工的身份,教习几位亲王胡乐。楚王、赵王最爱敲击羯鼓,卫王喜欢吹箫,臣在安息时都学了不少,可以为诸王消遣娱乐。”
“平……安郎君,不可!”芳媚猛然惊醒,大惊失色。
乐工……他为了留在东宫,竟自请降为乐工,贬为贱籍。
“不管你为了什么,我都答应。”陛下几乎没有思索,看着他坦然地说道。
“谢陛下。”
琥珀色的瞳仁漫出一行清泪,划过他麦色的眼睑,消失于乌黑浓密的发间。
第四十三章 危机
洛阳怀仁坊,佛授记寺的观音阁中,灯如繁星,莹莹璀璨。
“十三娘这盏平安灯,是为谁点的?”慧苑立于殿中,一年未见,他的身形更显清癯。
“东宫乐工,安金藏。”我沉沉答道。
安平简的腿伤养到今日,已不可能再有好转,虽不似沈奉御所言完全不能行走,但右腿近乎全废,平日只能依靠拄杖勉强迈出几步。
慧苑叹道:“他的事,我有所听闻。安菩大将军长子,竟自降贱籍,入宫为乐伎。”
“我只希望,他今后一切平安。”
“你可收到你五兄的书信了?”见我神色黯然,慧苑在旁转了话题。
我点点头,“想必你也收到了。”
“他在岭南这些年,却对止观禅定有了兴趣,托我带给他的书籍,大半都与此相关。”
五兄从前读论极多,我这喜欢论典的习性也源自于他,听慧苑一言,我也颇为讶异。想必岭南无人与他谈论佛法义理,独自一人,只有禅修可选了。
“走吧,师父和诸位师兄弟也该到了。”
贤首国师今日在寺中与诸僧讨论《五教章》要义,特准我于殿内帘后倾听。
《五教章》之义,无非判教与佛性最为重要。判教大意,与我从前所读智者大师的《法华玄义》关联甚密,甚至《五教章》中之判教,都可说成是对《法华玄义》的修改。
区别在于,《法华经》与《华严经》,哪个才是至高至纯的圆熟教理。
可是慧苑的声声反驳钻入耳中,我才惊觉原来有这样的曲折沟壑。
“顿教,与渐教、不定教、秘密教,同为化仪之教。前隋智者大师于《法华玄义》之中,对南北朝十家错判一一疏通批驳,才将能诠之教与所诠法性分离开来,条理脉络方见清晰。如今师父所判五教,将化仪之顿教与化法之小教、始教、终教、圆教列为一谈,岂非混淆了能诠与所诠?判教体系,岂非又重回南三北七的混沌之貌?”
殿内一片哗然,交头接耳之声不绝。
除去贤首国师的身份地位,单单是其义学功底、论辩才能,放眼整个大周也无人能及。被这样当众反驳,想来也是史无前例的。
隔着帘幕,国师的身影怡然不动,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夫子之墙数仞,慧苑师兄不得其门而入也就罢了,岂能如此辱门败户,口出狂言?”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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