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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着痕迹地点头,拉着她就向后宅走去。

“那便好,不过方才有人传话,叫我同娘子今夜都留下。晚些我再传话出去,叫郎君不必再等在王府外了。”

我无奈地叹气道:“跟了魏王,委屈你了。”

“娘子,我不委屈。”阿罗拽住了我,目光灼灼生辉。

她的野心和欲念我清楚几分,也心生赞叹。十六岁的我,丝毫不及她的蓬勃和洒脱,可是二十六岁的我,却能将她忽视掉的苦难看得分明。

王府之中,穿金戴银,甚至得宠时她也能呼奴携婢、出入自由。可这昙花一现的浮华自得,抵不过日后长久的漂泊和折辱。

胡姬娘子,无论歌舞还是酿酒,其实都是出卖色相。年老色衰之后,她们与教坊乐妓无异。

能寻得一个人品贵重的官宦为妾室,是我能替她们想到的最好不过的出路了,可这终归也……

“娘子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阿罗见我长久没有言语,在我眼前歪头问着,睫毛轻眨,姿容明艳。

我缓过神来,低头抿嘴,勉强一笑,“没什么,走吧。”

阿罗拉着我,接着往后院走去,两人却都被一个神色慌张、脚步细碎的小仆从吸引。

“站住!”我还没有开口,阿罗便上前半挡在我身侧,怒目而视。

不过十来岁的小仆从被阿罗喝住,吓得一动不动,两手背在身后,双腿瑟瑟发抖,只拼命低头,不敢说话。

我轻拍了拍阿罗的手背,移步上前,不慌不忙地说:“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谁见到都要拦下你。你该觉得庆幸,我不是王府中的人,不会故意为难你。”

小仆从仍在发抖,眼皮轻抬,慌张地扫过我,又赶紧避开我的目光。

“你的手里藏着什么?现在交给我,魏王和南阳王就不会知道。你若不肯交,我马上就送你去见魏王,魏王正在彻查吉娘子的住处,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

“娘子饶命,不要告诉魏王,这件事跟吉娘子无关。”还未等我说完,小仆从便急忙跪下,手中露出缄札的边角。

我向阿罗示意一眼,她近身扶起小仆从,又张开手心伸在他面前。

小仆从犹豫不决,双手虽垂在身侧,可手中的东西却攥得愈发紧了。

我见他如此,作势拉起阿罗,故意说道:“去书斋,找魏王。”

“娘子救命!我将东西交给娘子就是了。”小仆从的声音带着哭腔,急急求饶。

我伸手接过他递上的缄札,低头看去,清隽洒逸的字迹落于其上。

“寄碧玉,知之赠。”我在心中默念,原来是乔知之写给窈娘的书信。

一时黯然惆怅,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问道:“这信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出府办事时被人拦下,那人给了我十贯钱,叫我一定把它交到窈娘手上。娘子,我阿娘病得很重,我不是故意要做背主的事,实在是需要钱财去买药,还求娘子千万不要知会魏王。”

他说着便哭了起来,伸手抹着泪,又要跪下。

我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他,“此事还有谁知道?”

他低声抽泣着,摇摇头道:“只有我和我阿弟知道,他也在府里的。”

“那十贯钱在何处?”

小仆从抬头看了我一瞬,呆呆地立着,一言不发。

我这才意识到他会错了意,忙开口说道:“这钱你们要尽快送回家去,留在魏王府里,若被人发现,你们如何解释突然多了一大笔钱?”

小仆从这才如梦初醒,又抹着泪,点头如捣蒜。

“好了,别哭了”,我心中不忍,安慰他道,“这件事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我去给你送信,你赶紧送钱回家。”

“阿罗”,我转念一想,又接着说道,“你记下他家的宅子,回头送些银钱绢帛。”

小仆从满面泪痕,还要跪下,阿罗赶紧又拉住他,“快走吧,别在这里耽误了。”

他拼命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跑开了。

“走吧”,我拉着阿罗,一想到窈娘看到书信的雀跃心情,便兴高采烈,“我们去给窈娘送信!”

第六十三章 花折

余霞成绮,一室静谧。

绿裙娘子端坐于镜前,微微向右侧头,左手搭于发髻上的珠钗,嘴角扬起的弧度简单流畅。

在她身后簪发的娘子一身樱色衫裙,手下动作干脆利落,只言片语,就引得绿裙娘子语笑嫣然。

我站在门槛之外,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婉儿额间的落梅妆近得触手可及。

也不知道文慧如今过得怎样。

几多恍惚,胳膊被身旁的阿罗轻轻撞了撞,我才收了神色笑着说道:“非年非节的,怎么打扮得这样隆重?”

窈娘回眸一笑,楚楚可人。

“娘子”,阿暖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含笑点头示意着,“窈娘知道今日娘子入府,想单单为娘子舞一曲呢。”

“嗯?”我有些受宠若惊,“是我欠了窈娘的情,怎么还能再受窈娘惊为天人的舞姿呢?”

阿暖游刃有余地收手,窈娘的惊鹄髻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窈娘说,娘子日后许她大恩,自然是要先谢过的。”阿暖起身上前,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

“妾身无所长,只有一身舞技可看,望娘子赏光。”窈娘低头盈盈说道。

窈娘声音娇嫩,寥寥数语就听得人心里酥酥麻麻的,我将手中的缄札拿到她眼前晃了晃,故意逗她,“也不知道看了这有情郎的信,窈娘还有没有心思跳舞了?”

窈娘的面色一滞,双唇轻启,错愕的神情写在绝世容光上,更添了几分稚嫩生动。

她伸手要够,我忙往后退了几步,引得她涨红了脸,急不可耐却又没再同我抢夺。

“娘子就别逗窈娘了,她年纪小拿你当姊姊,还不会同你玩笑呢。”阿暖伸手,直接抢走了我手中的缄札,递给窈娘。

窈娘接过书信,目光落于缄札上的六个字,呼吸起伏逐渐加重,双肩隐隐颤抖,握着缄札的双手却一动不动。

我大抵明白她的心思,轻轻推搡了一把,“你快去内室细细看吧,若要回信,写好了给我,我带出去就是。”

窈娘泪眼朦胧地对我轻轻点头,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脚步轻快地跑向内室。

我和阿暖、阿罗三人围坐在一起,都忍不住两眼放光,叽叽喳喳。乔知之的相思之苦会化作怎样的凤采鸾章,能叫窈娘读了一遍又一遍,快一个时辰了还不出来。

隔着半个院落,吉家姊妹屋子传来的摔打声响愈来愈急,脚步与喧闹短促慌乱。

吉娘子的屋子必然搜不出什么来,想必是武承嗣派去捉拿的人已经回来,知道了这对姊妹不在娘家的消息。

一声吱呀的响动打乱了外头的喧哗,窈娘颔首立于内室的门后,已换了通身的装扮。比起方才,这一身烟绿间色裙更显轻盈,头上的珠钗也被她取下,只余乌发填满眼帘。

她略略抬头,神色显出不常见的淡漠,含露的双眼微微发红,似乎刚刚哭过。

不知是怎样的情话,如此牵动心肠。

窈娘盈盈一笑,容色极为镇定,“阿暖,韦娘子,让我给你们好好舞一曲。”

“窈娘”,我见她有些异常,急忙起身,“你先歇息吧,我们改日再看。”

“我就想今天跳。”她的语气很是坚定。

她执意如此,我便也点头,四人一同去往窈娘平日练舞的厅堂。

乐音渐起,笙琴绕梁,不过十四岁的南阳王武延基在一众乐工之中,丰神如玉。

窈娘和阿暖简单行了家礼,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呜咽辗转,如怨如慕,今日的《西洲曲》,竟比从前多了些哀愁戚然。窈娘独立于厅堂中央,翩然而起,翘袖折腰,盈盈曼妙。

她笑得灿烂,眉间竟再也不见散不尽的愁怨,一举一动、一顾一盼,虽用尽力气,却显得淡然从容。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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