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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调一路拔高,昂扬迸裂,窈娘的脚步也愈来愈快,厅堂之中,烟绿的丝帛涨满双目,轻捷飘摇,仿若神女落入凡尘。
乐声行至最高,武延基已然双目紧闭,沉浸于曲意之中。而窈娘突然放缓了脚步,绚烂的眉眼扫过阿暖、扫过我,转身背去,烟绿的裙裾如涟漪般荡开,一层一层漫在厅堂。
没有人反应得过来,窈娘以疾风流光之速冲向堂中的廊柱,砰地一声,她栽在柱脚,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不!”几声尖叫不约而同地响在耳边,我愣在原地,电闪雷鸣穿过身体,寒意直达脚心。
猩红的鲜血顺着她的额角,一点一点漫过眼睑和唇边,在脖颈处汇成一股激流,烟绿罗裙上,争先恐后地开出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
佛说《法华经》,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曼珠沙华,赤色如血,为天界之花。
为天界之花……为天界之花……
天界之花,也有紫色的花苞么?也有包裹着花芯的皑皑白绫么?
“窈娘!”
“快救救她!快救救她!”我不知道身边都有谁,双手胡乱拉扯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阿暖和武延基的声音此起彼伏,无数脚步来来往往。
我的眼睛却再也离不开窈娘那泡在殷红之中的身体,了无生气。
她要死了……她像她们一样,再也救不回来了。
一声狠戾的嚎叫,武承嗣跛着脚大步走进,我终于清醒过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窈娘要一心寻死?乔知之的信里写了什么,才能让窈娘一点期盼也无?
乔知之是不是要同窈娘恩断义绝,彼此相忘?
那封信!
阿暖还守在窈娘身旁,我慌乱至极,紧紧揪着阿罗的手腕,不敢出声,一遍又一遍地做出“信”的口型。
阿罗终于明白过来,盯着我略略点头,反手握了握,悄悄起身,在一片混乱中偷溜了出去。
魏王府的医官鱼贯而入,却无一例外地垂首摇头。武承嗣的面容因暴怒而极度扭曲,扬手便掴了几掌眼前的医官。
“阿耶!”武延基跪拦在武承嗣的身前,“不是他们的错,已经晚了!”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撞柱!”
“阿耶,窈娘来练舞时一切平常”,武延基喘息着说,却也在极力克制,“在场诸人皆是见证,我真的不知她为何如此。”
武承嗣的胸膛高低起伏,抬眼扫视一周,推开了武延基,朝着我的方向大步而来。
他揪起我胸前的衣襟,一个踉跄,我没有站稳,半倒在武承嗣身上,被他顺势半搂着,捏着我的下巴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用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对视着回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窈娘邀我来看她跳舞,我便来了而已。”
武承嗣的眼里全是轻蔑和不信,盯着我好一会儿,突然缓过神来,接着问我:“姓吉的贱人在哪儿?”
“她们不是回娘家了吗?不在吉宅还能在哪儿?”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慌什么?”
我努力平复自己,压着声音说:“窈娘死了,我不能害怕吗?”
武承嗣重重地松手,将我掷在地上,撞击的疼痛透过骨骼阵阵传来。武承嗣手握横刀,向窈娘身旁的阿暖一步步走去。
“窈娘今日怎么了?你说!”他将刀抵在阿暖的脖间,厉声斥责。
“住手!”我顾不得腰腹的疼痛,拖着身子走了几步,却还是被迫停下来,喘着粗气道,“魏王不要忘了同我的协定,切莫因小失大。”
武承嗣顿了一瞬,极不耐烦,挥手冲近处的左右卫吼道:“带她下去!给我严加看管!”
“阿暖!”我被死死按住,尖声喊出阿暖的名字,拼命顽抗。
我是真的害怕,武承嗣会怒极失智。
“娘子保重!”阿暖凄绝的声音回荡在拥挤的厅堂,我再也望不到她被拖走的背影。
我不能惊慌失措,我不能自乱阵脚,我一定要想办法救她。
“阿耶,我先带韦娘子去歇息。”耳边传来清凉的少年声色,武延基命人拉起我,转身就往厅外走去。
我努力平息着起伏的喘息,见武承嗣没有理会,只还盯着窈娘的尸体,便跟上了武延基的脚步。
走出数丈之远,嘈杂的声音几乎听不分明,我忍着腰腹的疼痛,重重地跪下道:“求南阳王救下阿暖,韦氏一定回报大恩。”
“韦娘子请起”,武延基挥手让身旁的仆役后退几步,冲我微微俯身道,“我入宫时见过韦娘子,还看到了韦娘子为亡母抄颂回向的《心经》。”
我一时愣住,很是诧异。
在宫中时,我的确曾为一些无端殒命的人抄过佛经,也大多都是得了陛下默许的,若不是他提起,我险些都要忘记此事了。
“南阳王怎么会见过这个?”
“我少时嗜书如命,一有入宫的机会便徘徊弘文馆,娘子所抄经卷,时常置于旁侧桌案”,武延基款款道来,“娘子放心,我会全力相救。”
我终于缓了一口气,身子竟也软下几分,“多谢南阳王,韦氏没齿难忘。”
“天色不早了,韦娘子尽快出府吧,否则坊门落锁后再横生变故,后果难料。”
我点点头,无论如何都要先离开这里,才能再做打算。
脚步轻抬,却被武延基伸手拦下,“娘子又要去哪儿?”
过了许久,想必阿罗已经拿到了书信,我平静地回道:“回房去,叫我的侍女一同离开。”
“韦娘子”,武延基低下了头,声音清明沉着,“你不能带走阿罗。”
我猛然看向武延基,张皇失措,莫非阿罗偷信的事,被他发现了?
少年老成的武延基微微抬头,不疾不徐地解释道:“窈娘无故自尽,阿耶一定想弄清楚原委。韦娘子和阿罗是证人,若你们二人连夜一同离开,阿耶难道不会觉得中有蹊跷吗?”
我略略安心,叹息于他的思虑周全,却又在瞬时之后升起疑惑,不禁问他:“那我自己离开,不会连累阿罗吗?”
“韦娘子身份特殊,阿耶也不可能一直扣着,走不走都没什么关系。”
我点点头,武承嗣的确知道我同公主有些交情,不会对我太过分。
“南阳王,我能否去见阿罗一面?”
武延基低头沉思片刻,对我回道:“韦娘子若有什么话要交代,我带给她就是了。”
别无他法,我心里一横,咬牙冒险道:“阿罗有书信要给我,还望劳南阳王大驾,快去快回。”
武延基的双眼微微转动,看着我好一会儿,终于轻轻点头。
第六十四章 绿珠篇
我靠在安宅的马车里,手里紧紧捏着武延基转交的缄札。
车上光线昏暗,我只看得见缄札上空无一字,并不是乔知之的那一封。阿罗果然心思缜密,换了装信的缄札,免得武延基生疑。
“阿罗明日能回来吗?”安平简在旁陪着我,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我摇摇头,语气里满是烦乱,“我不知道,你别问了平简。”
一双结满了厚茧的大手握住我,平简的声音比刚才平和了许多,安慰我道:“你放心,她明天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想同他解释,只勉强抿嘴笑了笑。
方才面对武承嗣和武延基,我不敢有丝毫松懈,此刻在安平简身旁,才终于能放下心防,松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他伸出臂膀搂着我,手掌一起一伏,跟随着我的呼吸,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
阿娘的双手柔软细腻,轻轻拖着我的脸。我抬头想去看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样子。
眨了眨眼睛,阿娘的脸变成了阿姊,我有些疑惑。
忽然,又变成了婉儿的柔丽容颜。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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