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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见他。
我从未像此刻一样,被心底的渴求缠绕得气息奄奄。
我想要靠在他的胸膛,听他的呼吸和心跳就在耳边。我想要紧紧抱住他,感受他的力量和信任就在咫尺。我想要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我,我还可以回头。
第十四张宣州纸,终于不再被我揉皱丢弃,平整地叠好,放进缄札,命观中的小女道送到了公主府。
坊门快要落锁的时候,另一个被我支去安宅传话的小女道才踏进山门。跟在她身后的,是被烦躁和落寞笼罩的安平简。
黄昏的斜阳照在他的脸上,原本麦色的皮肤泛着光,一半的面庞挡在阴影之中。
我本想宿在观中几日,身子和精神都实在疲累,我已经没有力气在此刻同安平简道歉解释了。
可我想拖着几天,平简的性子却由不得我。
我无奈地摇头一笑,伸手招呼他进来,朝身边的小女道吩咐:“给安郎君拾掇一间屋室来。”
“你为什么不回家了?”平简拄杖步入厅堂,开门见山地问我道。
我起身扶住他,没有理会他写在脸上的焦急逼问,待他在桌案前坐好,又为他添了一盏茶汤,才缓缓开口,“平简,安宅不是我的家,我也不是你的家。”
他的气恼急切被这句话一扫而光,震撼和仓皇凝在他的眉目之间,久久没有言语。
昨夜的猜测被他的反应证实,心里的惋惜无奈又浓重了几层,轻声叹道:“你若想有一个真正的家,有一个视彼此为至亲的妻室,就不要把心力放在我身上了。”
琥珀色的眸子雾暗云深,仿佛与我相距千里之遥。
“平简”,我起身向前几步,双手搭在他的肩头道,“你值得被人倾心相待,只要你也如此。”
“我能么?”他没有看我,自嘲一笑,反问一句。
心中百折千回,我才明白过来他话里有话,低头思索了片刻道:“隆业和花妆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他们都成了亲,皇嗣与芳媚和离,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朦胧的雾气层层叠起,琥珀色的双眸漫出两行泪痕,许久许久,他才开口,语气平淡至极。
“她没有选我,你也没有。”
平简要的,有一人伴他左右,视他重过所有,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东西。莫说是他,这周遭所有的人,即便真的得到过,又有几个握在手中了?
偏执如他,我如何劝得住?
“往后我就在观里住下吧。”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只能向他知会自己的安排。
“你不必躲着我”,他抬眼看向我,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发红,声音低沉着道,“我们总该还视彼此为友的。”
心中柔软被他触及,我不禁唤道:“平简,我……”
“以后你随意往来安宅,愿意住下就住下,愿意离开就离开,不必顾念我的心思,我也不会刻意早早回来。”他出声打断了我,落于庭院远处的视线滑到面前的杯盏,被檀红的茶汤收拢于一处。
“平简”,我看着他,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第六十七章 婚宴
寿光县主李花婉的婚礼,因太初宫中最巍峨壮观的天堂、明堂俱被焚毁,便推迟了半年之久。原本的春光如许,等成了秋日朗清。
随着婚期的旨意一同来临的,还有陛下亲赐的县主府邸,花婉不必嫁入夫家与舅姑同住。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武周婚制承袭李唐,凡皇室出嫁女,公主皆另赐府邸,郡主中得宠者也能享此殊荣。而花婉身为县主,依制要居于夫家,我在宫中许久,也知道花婉并不格外受宠。
如此一来,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李花婉是日后的公主。
太平公主传来书信,陛下恩准东宫的人出宫,于寿光县主府出席宾宴。公主自然是要去的,安平简也被赐宴。
平简牵了两匹良马,我又添上精挑细选的马鞍,一并作为贺礼送去了寿光县主府。
我同平简一起踏进县主府的时候,宾客络绎。如此热闹的情形,实在很难叫人相信,主人刚刚从冷寂阴寒的东宫走出。
我在一片喧闹中,心跳得突突地快。
我终于能见到他了。
宴席之上,载歌载舞,笙歌鼎沸,而他一身孤冷,颀长的身影缓缓落座,靛青色的圆领袍掩在高朋满座之间,格外不显眼。
偶尔几眼的抬头,近乡情怯,我竟不敢一直看着他。
他离我这么近,又这么远。
“团儿?”平简低沉的嗓音在耳侧徘徊,我突然清醒过来。
“我同你去透透气吧。”平简笑看向我,面容和煦沉静。
我点点头,转而又道:“我自己去吧。”
他没有多言,点点头便接着静听笙笛和鸣。
一路碎步小跑,喘着粗气停在县主府前院僻静的角落,心中半年的郁结喷薄而出。
如果涉足朝政皇权,我就一定会变成陛下的样子,视骨肉亲情、无辜性命如无物,那我到底还能不能走下去?该不该走下去?
这大半年的浑浑噩噩与暗自蹉跎,没有前路,没有出口,就连佛经论典也不过杯水车薪。
午夜梦回,一个陌生男子的脸频频出现,面目狰狞。而那首《绿珠篇》,即便我再不愿,也一字一句地刻进了心里。
乔知之被侍御史霍献可治罪诛杀,未累及亲眷宗族。
阿罗凭借自己的聪慧和武延基的相助,成为魏王府的偏房良妾。
这一切都太过刺目刺心。
左肩托住了一阵温度和力量,白净纤长的大手搭于其上,愈合后的伤口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疤痕。
一阵夹着苦味的清甜钻进鼻尖。
我屏住呼吸,整颗心都悬在空中,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
“是你么?”我含着哭腔问道。
左肩上的大手缓缓滑落,顺着我的胳膊一路向下,顺势牵起了我的手,掌心的温度渐渐袭来,坚定有力。
“跟我来。”
我转过身,亦步亦趋地随着他,眼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靛青。
一声吱呀的响动,眼前的人迅速转身,将门扇掩住,就着这个动作,将我揉进怀里。
万籁俱静,心无旁骛,我以同样的力量拥住他。这一刻,我的挣扎、我的迷惘,不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而是悄无声息地远去了。
愈箍愈紧的怀抱,积蓄着源源不绝的力量,在两人之间传递。
他终于放开了我,低头垂目,剑纹微颤,春水微澜。
“我想你了。”几度张嘴,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吐露,就只说出这一句。
“我知道。”他的薄唇抿起一抹浅笑,声音也有几分发抖。
我们一同跌坐在书案旁,他从身后伸出双手,将我环进他的臂弯里,下巴磨蹭着我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吞吐在耳旁。
“东宫现在……都好吗?”我缓了很久,将手搭在他扣紧的双手上。
“今日的局面、花婉婚事的波折,你还看不出来么?”
听他这一言,我才想起来问:“花婉和南阳王的那一桩婚事,是怎么回事?”
“安平简告诉你这些,你没有琢磨过么?”
他仍在我耳边呢喃着,我被他的呼吸搅乱了心智,身子不禁软软地向后靠去,又被他揽得更紧了些。
“想过,没有想明白。”我有些费劲地摇摇头。
“武家如今是宗室显贵,待日后李唐光复,总有姻亲之连,也未必会被斩草除根。但我不能冒险,我不会让阿月的事再发生在花婉、花妆和持盈身上,我的孩子,不能和武家结亲。”
脑中思虑许久,我这才反应过来,不禁叹道:“陛下原本赐婚,就是为了武李两家同气连枝,等她百年之后,武家不会遭到报复。可你又是做了什么,才能让陛下收回旨意的?”
“你离宫近三年,许多事已不通晓。我若细细讲明,只怕又要耽误这来之不易的时光。”他的下巴终于安顿下来,静静地搭在我的肩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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