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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就盘踞在武周政权头顶的那一片黑云,终于随着来俊臣的死亡烟消雾散了。

不知是谁起了头,爬上行刑台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向前不断涌动,来俊臣的尸首被撕扯成了几块。

一阵惊呼,一阵欢腾,不断有人冲上前去,争先恐后地拉扯来俊臣的尸体,有人力不能及,竟凑到尸体最近处,张口用牙撕咬了起来。

李昭德的尸体就在旁边,被无数的百姓踩踏过去,早已不成样子。

来俊臣只有一个身体,哪里够数以千计的洛阳百姓分而食之?不出所料,在他身旁的李昭德,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一场争夺之中。

这些抢夺尸体的洛阳百姓,有几人是真正被来俊臣所害?又有几人知道李昭德是谁?

地狱之貌,不过如此。

四周全是兴奋的人群,我想要逃离,再也不愿将这一幕可怖的黑暗图景收入眼中。

原来四条白绫、四颗紫胀的人头,竟不是我此生最恐怖的回忆。

双腿一软,我失去了力气,身子向下滑去,无数的脚步踏在我的身上,但我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我在一片漆黑中,身无所依,万千思绪被全部抽离出去,所有的回忆都离我好远。

剧痛终于从双腿蔓延开来,直到腰间,直到肩背,就连两臂也是火辣辣的灼烧。

额间的触感纤细而柔软,那是女子的触碰,我没有睁眼,脑中竟全是婉儿的模样。

“婉儿。”我不禁轻轻唤道。

“娘子?”蹩脚的金陵洛下音绕在耳边,我缓缓睁开眼,看到了阿罗明艳照人的模样。

“阿罗?”我难掩好奇与激动,顾不上浑身的疼痛,急忙问道,“你怎么在这儿?魏王知道你出来吗?”

“娘子别着急”,阿罗用手轻盈地抚着我的前胸,操着刚学的官话解释道,“魏王病得很重,宅院姬妾都是由我在管,他无心过问了。”

听她一言,在魏王府早已拼出了一番天地,不由得心生感慨,对她叹道:“无论有多艰难,你已做到了当年所愿,挣出了一份家业。”

她坦然一笑,对着我调皮道:“娘子听听我这半年练出来的官话,说得好不好?”

我尽力去点头,对她笑言:“胡人中能把金陵洛下音说得这样好的,除非是平简这样生长在两京之地的。不过可别光顾着学官话,把长安话给忘了。”

“娘子放心”,阿罗灿烂一笑,转而用更熟练的长安话说道,“娘子这一日真是惊心动魄,还好小蛮儿不负郎君所托,将娘子尽早带回安宅了。”

小蛮儿便是当日替乔知之递信、后来被我托平简从魏王府又买进安宅的小仆从。

“安郎君叫他跟着我的?”

阿罗点点头,“郎君听医工说娘子无事,只是需要卧榻静养些日子,才放心去了东宫,交代我好好照顾娘子。”

我仍有疑惑,忙又问道:“那你今日为何专程来到安宅?”

“其实是巧了,我本要回来看看几个姊妹,也是帮南阳王带一句话。”

“南阳王?”我有些不解,武延基又有什么事需要交代?

“娘子许久不去魏王府,南阳王也不好亲自来安宅,便托付了我”,阿罗低头一笑,显出几分温柔神色,“南阳王说,他阿弟被送去突厥,前路如何尚不可知。若有朝一日他有心无力,还望娘子能救淮阳王一命。”

原来……武姓宗亲如今不过苟延残喘,连十六岁的武延基都看出来了。

可若默啜可汗当真反复无常,以武延秀为质,要救回他谈何容易?就凭我?我不禁自嘲一笑,武延基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第七十二章 再入瑶光

阿罗低头看我,她的眸子亮若星辰,长而密的睫毛盈盈颤动,春风得意之态一览无余。

“阿罗”,我忍不住担忧地问道,“魏王沉疴旧疾,积重难返,又已年过半百。你可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南阳王的为人,娘子还信不过吗?”阿罗一脸不解,反问道。

我轻叹道:“南阳王若有自身难保的那一日呢?”

阿罗的视线飘向远处,沉默良久,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歪头问我:“真到了那个时候,郎君会不让我回来吗?”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在榻上长吁了一口气。

我一直没有去问平简和芳媚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晓得他们还有没有破镜重圆的一天。阿罗心思敏捷,即便安平简是她的退而求其次,也定能周全。

“郎君虽一定会收留你,可有些事情我需要问个清楚,你才能明白未来要如何去做。”我缓缓说道。

“到那个时候,娘子就不在安宅了吗?”

阿罗的问话搅得我心神微荡,与李旦的情爱之约仿佛近在咫尺。

可是,等到那一日,我又身在何处呢?是成为他的嫔妃,还是继续在宫中为女官?

我盯着阿罗良久,默默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若安宅的女主人不是娘子,只怕我的日子不会太好过。”阿罗在旁唏嘘着,神色却也如常。

“我从来都不是安宅的女主人”,我不禁一笑,对她坦言,“阿罗,平简心思纯挚,性格偏执,倘若日后你真的回到安宅,只怕比他心中的那个娘子更合适些。”

阿罗的眼神在我身上飘忽不定,细细打量着,她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恐怕以为我说的是我自己。

“出来许久,我该回去了”,阿罗轻轻起身,又操起还不熟悉的官话说道,“娘子一切保重。”

我在榻上冲她微微点头,“烦你转告南阳王,虽身轻言微,不见得有用,但必当尽力。”

我的身上都是些皮肉伤,养了一两个月便已大好,实在心痒难耐,就跑去后院骑马兜了两圈,却被平简抓了正着。

“早该料到你不会安心歇着了。”他一脸怨怪,眼神中却荡着遮掩不过的艳羡。

我将缰绳递给小蛮儿,急忙转移了话题,问他道:“东宫今日无事?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临淄王和巴陵王在击鞠时受了伤,也不便练习击鼓吹箫了”,他见我面色一滞,又接着说道,“医佐说无妨,安心休养即可。”

我点点头,扶着他往厅堂走去,顺着东宫的话题问道:“中山王和仙源县主一向可好?”

平简的步子顿了半步,而后低头一笑,又重新踏进秋日的满院落叶中。

“你一向对他们不大上心,是想问她吗?”他转头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眸微微抖动。

“自寿光县主的婚宴,已过去一年,我一直不忍问你发生了什么,如今受人所托,想知道你和芳媚还会不会……”

“贤妃与我,各不相干了。”他利落地打断我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犹疑。

话虽如此,可他眼底的波动与愧疚清清楚楚。

“你真的想好了吗?”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你和皇嗣殿下一般,即便错过了时机,还能找回彼此。”

其实,他与芳媚之间最深重的问题,哪里是时机呢?

我想了想,若是不替他挑明,他与芳媚的万般纠葛不知又要维持多久。

“芳媚最想要的,同你所求的是一样的东西吧?只是你们中间,过去隔着她的阿姊和你的安国,如今又隔着……”

“隔着你,是吗?”平简自嘲一笑,“你当时听到了?”

我摇摇头,“我是猜到的。”

“许多事,既然是自己的决定,就不要再谈后悔与否。我活到如今,也总算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轻轻一笑,高鼻深目间流淌起千重情绪,“其实与你无关,我们两个早该走出来了。”

原来他已经明白了。

“那你可想过,为安宅找一个女主人?与你携手与共,彼此照顾?”

“不必强求,一切随缘吧。”

他的气息平稳流畅,眼底的悲苦和动容在转瞬间就被覆盖,对着我温和一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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