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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虑了许久,终究是随了她的心愿。
太初宫中,瑶光殿旁,我走进的竟是自己八年前的住所。
梳洗更衣过后,与玉娘一同拾掇随身带着的物件,却听得门外一阵柔婉的笑声,婉儿踏着轻捷的步子问道:“可还满意?”
“果然是你,费心了”,我忙招呼她坐下,“今日可有当值?若陛下那里无事,我煮茶给你喝。”
她轻笑着回我:“我可不喜欢吃茗粥,你快些整理,陛下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心中生疑,歪头问道:“是谁?”
“你见了不就知道了?”婉儿嗔怪道。
“又不是非要今日就收拾完,我跟你去就是了。对了”,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玉娘一眼,向婉儿问道,“裴小娘子今日若是得闲,叫她来这里见见阿玉吧。”
“裴小娘子……”婉儿支吾着,玉娘听见便盯着她,神情急不可耐。
“裴小娘子今日事务繁多,怕是不能来了,改日我再替你传话。”婉儿利落地回答。
玉娘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便接着起身收拾行囊了。
我跟着婉儿出了房门,走出数丈之后忍不住问道:“裴小娘子怎么了?”
“她又重回掖庭了。”
我大为震惊,急忙问道:“怎么回事?陛下不满意她的才学吗?”
“不是。陛下倒很喜欢她的诗”,婉儿摇摇头,无奈与嗟叹萦绕于身,“她出言顶撞陛下数次,陛下实在气恼,就……”
顶撞?数次?我不明白,生长于掖庭的裴露晞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是我思虑不周,把她带到陛下身边”,婉儿拉着我的手,看着我歉疚地说,“我忘记了,她可是张敬文教出来的孩子。”
被她一语惊醒,我明白过来。
张敬文一身傲骨,刚烈不屈,对裴露晞来说亦师亦母,自然不会养出明哲保身、能屈能伸的女儿。
“陛下可有惩处?”
婉儿摇头,“只是罚她在掖庭思过。”
木已成舟,所幸没有酿成大祸,我也只能侥幸一言,“我日后多照顾她便是,你不要责备自己。”
一路携手,婉儿将我引导了安福殿外。
我愈加迷惑不解,从前李旦一家住着的安福殿,如今又会住着谁?又到底是何人,陛下非要我去见见?
“恐怕你要留在这里许久,我先回去了。”婉儿捏了捏我的手心,对我和婉一笑,格外干净明丽。
我怀着满腹疑虑踏入安福殿中,一路向内室而去,并无任何内侍宫婢阻拦。
院中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君,着月白圆领袍,正踮着脚练习蹴鞠,技巧虽不娴熟,可动作极为敏捷。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这通身的气派很显精神。
他踢得认真,还未注意到数丈之外,两个一般大的小娘子正一前一后地往他身边跑去。
一个敏捷的跳动,穿着绯红衫裙的小娘子伸手夺去了他膝上的藤球,调皮地哼道:“阿兄不带我们,那就别想好好踢。”
我有些触动,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想看看他们之后又有什么故事。
“阿兄!”跟在绯红小娘子身后的水绿色身影也凑了上去,向小郎君喊道,“阿妹不想练琴了,你管管她!”
“胡闹!”小郎君故作成熟地柔声斥责道,“郎君蹴鞠,小娘子凑上来做什么?三郎呢?”
“阿兄怎么总护着那个奴婢生的儿子啊!他到底有什么好,我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绯红衣衫的小娘子气得直跺脚。
我走近几步,才依稀看到了他们的样貌,却在转瞬之后被刺穿了心神。
我这一生见过最美的娘子,无非阿姊、张敬文、窈娘,她们的容貌各有千秋,却都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而眼前这个小娘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仍显稚嫩,可已经掩不去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有着阿姊身上明媚照人的气质,仿佛能将日光都吸引在她的身上,眼角眉梢都呈上扬的弧度,比起阿姊更能挑动人心。
如此美貌,连我这个年过三十的娘子都不免动心,更何况是少郎君呢?
“裹儿!你若再这样称三郎,我便不再理你了!”
小郎君当真生气起来,我却愣在原地,不能动弹分毫。
裹儿……李裹儿……阿姊与庐陵王李显的女儿。
原来安福殿住的是他们一家人,原来他们已经回来了。
心跳仿佛停止,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静谧,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脚步不受控制,我仿佛是飘着靠近了他们,口中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遥远而陌生。
“重润?”
这三个孩子,我也只见过李重润了。那时他走路还不稳,经常扑进我的怀里喊着“阿姨”。
李重润回头看向我,他的容貌很像李显,只是多了几丝英气冷峻,全身的气韵倒同武延基有几分相似。
“娘子认得我?”他打量了我的衣衫装扮,愣了片刻,行了叉手礼问道。
“裹儿”,我又看向那个明艳照人的小娘子,不禁笑意横生,转向那个水绿衫裙的小娘子唤道,“你是仙蕙吧?”
裹儿的双生姊姊与她长得极像,只是五官线条更为温和,气质也更柔婉些。
“你是谁?我们不认得你。”裹儿撅起小嘴,蹙眉问道。
“我……”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流向唇边,咸苦的味道席卷舌尖,我带着哭腔说道,“我姓韦。”
“你是阿娘家里的人?”李仙蕙歪头笑道,难掩好奇之色。
“我是你们阿娘的妹妹”,我又重新看向李重润,低声说着,“重润,你还记得我么?”
芝兰玉树的李重润盯着我,几番思虑回想,才笑着回我:“阿姨。”
这一声“阿姨”,听得我泣不成声。
十三年的时光,被这一声“阿姨”唤得近在眼前。石火电光,已经尘劫。
“你哭什么呀?”李裹儿在旁戳了戳我,不解地问道。
我摸了摸她的笑脸,破涕为笑,“我是太高兴了。”
“阿姨可曾见过阿耶阿娘?”李重润拉回了李裹儿,伸手将她搭在我臂上的手扯了回来。
“正要去见。”
“那我带阿姨去,仙蕙和裹儿先在院中玩蹴鞠吧。”李重润向我点头道。
“我也想去!”裹儿伸手缠住了李重润的胳膊,扭来扭去地撒娇道。
旁边的仙蕙虽没有言语,却也一脸期待地看着李重润。
重润无奈地轻叹一声,摇摇头道:“那就跟在我们后头吧,要是阿娘不许你们在旁,我可不会帮着你们。”
我心中柔软,他们兄妹的感情竟这般要好。
我跟在李重润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向内室,走向阿姊。
晌午的日头正毒,虽说春末还未有暑热,可已经叫人有些乏累了。
一个衣衫华丽的妇人正半躺着,斜倚在隐囊上合目养神。
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她大婉儿一岁,却更为显老,额间眼角的纹路密密地排布着,每一道都像藏着一段不可言说的过往。
可她仍是极美的,原本的样貌添上了时间的雕琢,反而更有韵味。她的身体比从前更为富态雍容,就这样懒懒地躺着,竟比从前更引人注意。
“阿娘。”李重润轻轻走到她的耳边,低声唤道。
阿姊没有睁眼,搭在腰间的右臂微微摆动,含混不清地问道:“重润,怎么了?”
旁边的李裹儿早已按捺不住,一蹦一跳地跑到阿姊身边,抓着她的胳膊喊道:“阿娘,你阿妹来啦!”
阿姊的身子一个轻颤,嘴唇微张,似乎缓了片刻,才睁开双眼,看到了在她身旁静静立着的我。
“阿姊。”我蹲下身,咧出一个笑。
阿姊微微起身,面容凝滞几分,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团儿,你怎么来了?”
我被问得倒有些茫然,不假思索地回道:“陛下叫我来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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