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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压迫而来的泉水,还是耳边平静的语言,我只觉得胸口沉闷,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力。
“你我都不再年轻了。”
我竟一时兴起,轻笑道:“是你老了,我小你六岁呢。”
他像是终于卸下一切,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身子轻碰着我,我心中复杂,有意躲开,他在微怔之后敛去了笑意,又变成与我并排靠着的样子。
“团儿,上元节就在下月。今年圣人和皇后特意吩咐,不必进宫赴宴,我们一同去西市过节可好?”
又是上元节……我静静地看着他,几分苦笑。
“你嫁给我二十九年了,我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在宫外过过上元。”
我无奈道:“都二十九年没有一起过了,又何必多这一次?”
他定睛看我,眼中藏着层层叠叠的柔情,“都二十九年没有一起过了,就不能过这一次么?”
我只是垂下双目,紧紧盯着眼前的水面,却不知道要怎么回他。
“团儿”,他只是用指尖触了触我的肩头,“你真的连一日的时间都不愿给我了么?我连……”
他一下子住了口,我却猜出了他想说什么。
“你连武延秀都不如?你不该这么说。”
他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情急,对不起,我……。”
“我陪你去。”我打断他的话。
第一百三十六章 西市
景龙四年的元夜前夕,阿鸾坐在我的身后,为我梳起最平常的椎髻,簪环也只随意地戴了几只素银的。
前几日,金城公主跟着吐蕃和亲特使离开了长安。
皇帝李显亲自送至渭水以西的始平县,设宴百官,改始平县为金城县,免金城县百姓一年赋税。
在如此山呼万岁的盛世之景下,李奴奴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听得到。
长安城外,当我和阿姊、婉儿站在一处,望着銮驾消失于视线中的时候,婉儿只是悄然落寂。
我无法安慰她什么,她却开口向我说:“雍王找我求情,想随驾护送公主,陛下没有答应。”
我听后竟无半分悸动,“雍王膝下子女众多,公主自小也没怎么见过他。想亲自送公主,为的是他自己,不是公主。”
婉儿的步子在车前停了片刻,回头浅淡一笑,“许多话何必说得那么清楚,糊里糊涂地过日子,对自己也是好事。”
“侧妃,都弄好了。”阿鸾的声音将我从几天之前的记忆中扯回。
眼角的细小纹路已经遮掩不住,索性连妆容也只略略带过,只轻扫了黛眉朱唇,揽镜自照时,突然发现这个画法很熟悉。
“给豆卢府备的礼送去了么?”我问道。
“豆卢娘子已收下了,不过豆卢相公病重,她也只是草草谢过。”
我点头,“本就是聊表心意,她对这些也一向不放在心上。”
“相王府方才有人来传,相王要晚些才能过来,侧妃可要歇息会儿?”
我摇摇头,“煮一盏茶汤吧,西市的吃食都很油腻。”
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听到相王在韦宅门口的消息。
他一身半旧的靛蓝色圆领袍,头上仔仔细细地包着青黑色的平式幞头,一脸微笑地看着门内的我。
我走到他的身边,被一阵带着苦味的清甜香气裹着,笑着说:“这个样子倒像个五六品的小吏。”
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眼中的欣喜无需陈说,“你也只像个平常的官眷。”
齐郎牵着马和阿鸾跟在身后,我与他一路步行,街坊巷道皆是喧嚣,我们的话却很少。
兴化坊门口,一个满身架着花灯的稚童拦住了去路。
“郎君给你家娘子买一盏灯吧!再往前就是西市了,人人都有花灯,空手进去会被人笑话的!”
我与他对视吭哧一笑,推着他道:“看什么?你买不买?”
他的笑意更浓,弯身问道:“小郎君的花灯多少文?”
“五百文一只,随你挑!”
“平日不过一百文,你这是堵在西市门口宰客呢?”
小郎君撇撇嘴,“五百文都舍不得给娘子花么?”
我又推了他一把,指着其中一只绘着宝相花纹样的花灯,对那个小郎君说:“五百文就五百文,我要这个,你去找后面的婢女拿钱。”
小郎君还等着我们还价,没想到这么爽快就卖了出去,高兴地连连道谢。
我见他递了灯给我,忙跑着问阿鸾要钱,又推了李旦一把道:“堂堂实封一万户的安国相王,计较这四百文钱?”
他无奈地摇头道:“该卖一百文的东西,即便是年节也不能五倍去卖。我固然不在意这四百文钱,可若真是七八品的小吏,被他这一顿抢白,岂不真要咬牙上当了?”
我所谓地耸肩道:“真没有这个钱,不要就是了,他还能强买强卖不成?不过是有的郎君好面子,不愿在娘子跟前跌份儿,才要心知肚明地上当,那也是活该。”
“喏”,我伸手将花灯递给他,“这是你家娘子送你的。”
他愣了一下,眼中有万千柔情,低头一笑,紧紧握住我抓着灯杆的手。
西市的人还像两年前那样多,他拉着我穿过人群,果然走到了一家面茧铺子前。
我努努嘴,“我不爱吃这个。”
他无奈一笑,又拽起我的手向前奔去,我跟着他的步子,躲闪着往来的人流,洒下一路笑声。
“这家!”他又停在一家铺子前,把我拽了进去。
“羊肉馄饨!要热腾腾的!”他对店家豪朗一笑,又招呼门外的齐郎和阿鸾坐在另一处吃。
“我又没说我喜欢馄饨,你怎么就带我进来了。”
“你喜欢羊肉汤饼,自然也会喜欢这个”,他递给我碗筷,笑吟吟地说,“我可是亲自试了多次,才选了这家的,尝尝。”
轻咬一口,羊肉的香气混着葱和胡椒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身体,我抬头对他一笑,“好吃。”
“娘子送了我花灯,那我就请娘子吃馄饨,如何?”陪我一起吃了两大碗,他搁下筷子笑道。
“不行。”我按下心中的笑意,假装沮丧地说。
他轻轻挑眉,“嗯?”
“两碗馄饨能有五百文钱么?我吃亏了。”
他又是忍俊不禁,扶着我的肩笑道:“真是会算账,那你等着!”
“店家!”他高声喊道,等人过来了才沉声说,“一贯钱,请今夜来店里的人吃馄饨,够了么?”
店家欣喜,如捣蒜般点头。
“若是来的人太多,只管招呼。不够的钱就派人去永宁坊的韦宅取。”
我瞪大眼睛盯着他,他却得意洋洋起来,又吩咐着齐郎付钱。
拉着他的手踏出店门,我咬牙切齿地说:“全都算到相王府头上。”
他笑得如此肆无忌惮,我正想抢白几句,抬头却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一个胡人,与另一人结伴进门,虽都包着幞头,却完全没有鬓角。
他们二人看到李旦,皆是一愣,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李旦拽着快走了出去。
我忽然想起了,脱口而出,“慧范。”
“不过是出来偷吃荤腥,别这么大惊小怪。”
我摇摇头,皱眉问道:“他旁边的僧人是谁?”
他随口答道:“宝昌寺的普润。”
“原来不是国师的弟子。”
“你虽与国师有交情,可长安城里那么多比丘沙门,自然有不熟识的。”
我低声道:“有的俗人为避官爵出家,有的僧人为了富贵深陷宫门王府,他日未必不是一场祸事。”
“眼下圣人看重这些旁门左道,该给的不该给的都给了。盛极而衰,若不加以纠正,恐怕佛门道门要有灭顶之灾。”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嘀咕,这些沙门道士,无非与斜封官一样,是李显和阿姊收买的势力。兵权大半在李旦手中,他自然能够做事中正,顾及名声。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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