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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啦,吃啦,吃啦啦,吃——啦,时夫人听着频率,手下动作不停,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撕纸声都是那样寂寞而清晰。
又或者有些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开口,手指啪地按压在某个字上,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他叫爸爸,也叫小蚁蚂,山里有蚂蚁,他说颠倒话,小蚁蚂,小蚁蚂,可他又很怕,说妈妈,更更,他想说虫虫,可他不会。他瑟缩着后退,忍哭忍了几次没忍住,白着小脸指向墙角,有更更!妈妈!妈妈!妈妈!更更!
不知道时夫人听见没有,那只飞虫越来越近,时敬之无处可退。
他终于哇地一声哭了。
回忆是歌剧里的幽灵,从舞台上空的墙壁上飘下,又在长廊与暗室内游荡,它肆无忌惮,唱着歌,它说,你看,天花板上的灯那样亮。时敬之无声地喃喃自语,梦中女人的嗓音拔高,歌声响起时满场掌声雷动,它响起时在向每个人宣战,你到底发不发疯!光线骤暗,舞台悚寂,伴随着高亢的歌剧声,耀眼的教堂哗啦坍塌。
他看到舞台中央有个人仰着头迎向光,像只无根的蒲公英,被光华融化,被直直砸中。
那个身影消失了,地上徒留一件破布。
他们叫他,卡西莫多,愚者之王,丑八怪。
从梦里苏醒的时候,时敬之听到有人在低声唤他的名字,那是个少年人的声音,对方尽量字正腔圆地叫他,兜兜。
他停了三秒,又唤,兜兜。
时敬之张开了眼睛。
他撑胳膊起身坐直,揉揉眼睛,屋内黑暗,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时敬之仿佛没睡醒,他捧着桌边的杯子喝了口水,张开口,低哑的声音确认着,闻命?
那声音有些肿。时敬之又喝了一口冰水,深吸了口气。
没有回答。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唱片机里传来的声音。
一个沙哑的在叫,兜兜。
时敬之站起身,轻轻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橘黄色灼热的光线透进来。他把窗帘拉开,又把百叶窗拉高,潮湿的海风吹进来,像是汽笛。时敬之走到唱片机旁,将它关闭。
做完这一切他又走回来,往沙发床里坐了坐,和唱片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喝水润着嗓子,轻声开口念,兜兜。
兜兜。
那声音竟然和唱片中的嗓音无比相似,然后他轻轻笑了起来。
他记得薇薇安刚才欲言又止,问他说:“Arthur,你记得T.S.艾略特的《荒原》吗?”
时敬之记得自己点点头,这种东西是文学课的必备。
“你讲话就像荒原给我的感觉。”薇薇安用一种很抽象的描述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就是…你知道吗?碎片,特别像碎片,就像你跟我看剧,你会记住所有的台词,表达,演员的表情,像拉片子一样把所有人的举动甚至周围所有的细节记住,这些细节填充在你的一举一动之中,你那么专注又认真,仿佛把所有的细节刻进了骨头里。你不会…不…你不觉得很累吗?”
“因为我不会记住这么多,我只有在做实验的时候才会无比专注地去记住一些details,但是他们不是全部,你懂吗?只有重要的事我才会记住,其他的无关紧要呃呃细枝末节我全部忘记了。”
时敬之记得自己回答说:“是只记住重要的事。”
薇薇安不赞同地看着他:“不,你不懂我的意思。”
“我说艾略特的长诗,因为他的诗歌那样长,我却感到杂乱。那都是碎片,线索,你就像是那首诗,你只让我看到了一些七零八碎的片段,可是属于你本人的连贯时光,仿佛被你剪碎……如果其他人的人生都是一条很长很长彩带,你就像个透明的瓶子,里头装满很多很短的彩色带子,只是你的颜色比其他人要艳烈很多。”
时敬之记得自己对对方说:“薇薇安,要保持身心健康的话,不要想那么多。”
而薇薇安则轻描淡写:“身心健康,多么老套的词。如果我没有记错,生命伦理委员会在2030年左右已经将抑郁症等十一类病症从精神类疾病名单中剔除了出去。”
薇薇安说过了那么多话,而他记得那么清楚。
不仅仅如此,他记得特别多。
时敬之起身走向医疗室的监控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无数身影,他随意翻看那些画面。周三那天本来说好的下雨,天气预报的确很准,他掐准了时间,阴天浑映成片,但是没想到被突如其来的埃维拉彩虹打断了,好在最后没出太大意外。
按照计划后面本来还有一堆行程,但是都被打断了。那天时敬之突然很冲动,他把后面所有的行程都给取消了。他突然不想继续下去了,按部就班其实真的很没意思,很多时候他可以体会到闻命的不喜欢。闻命会为了喜欢去做很多让时敬之措手不及的事情,比如做饭,这让时敬之苦恼了很久很久,为了防止出意外,他只能让闻命吃营养餐。然后他自己加班加点学着做,可是总切到手,让他切白菜不如去战场切恐怖分子的脑袋瓜子,他还得一直避着闻命,不让他发现手上的伤口。闻命也会动不动跑去花园看樱桃树,这个也很令时敬之为难,他头疼不已,闻命简直是他人生中接连不断的意外。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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