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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为什麽?或许不应该问『为什麽不生孩子』,而是要问那些人,『为什麽要生孩子』,你知道的,你将会听到一切超越你想象之外的答案,那些人会笑着、好像理所当然地说出那些令你毛骨悚然的理由,那些轻佻的,把人当作宠物、勋章、工具、基因库、入场券、死后替身、投资标的、养老保险、阶级跃升彩票的,甚至是血淋淋的、令人作呕的……他们还可以没有理由——毕竟『意外』对他们而言也可以是一种理由。实在令人费解,如果结束一个生命是一项重罪,是被人认为需要仔细考虑、需要有充分理由、需要克服巨大心理障碍才可能实施的事,而激情杀人会被人解读为情绪与心理极度不稳定,那麽开始一个生命为什麽没有被摆在同等的位置上呢?那些孩子又是因为犯了什麽罪,才未经自己签字就被判了这样一种无期徒刑呢?在你追问为什麽不能仅仅『保卫日常生活』的时候,你有想过,那些无辜的孩子,她们就做好了应对你现在无法面对的这些问题的準备了吗?
“这就是孩子们必经的『日常生活』。我不用再去细数她们之后的人生中会面临的痛苦,因为一切痛苦都是从那一刻,从你们希望保卫的那些前置的『日常生活』开始的。『保卫日常生活』,多麽神圣又带些亲切的表述,可多少比它神圣亲切百倍的词彙曾成为多少人挥之不去的梦魇。它到底包括什麽呢?包括上面说的那一系列为你们痛斥的制度添砖加瓦的生活吗?包括那些将特定人的苦难延续千年的生活吗?包括那些将完全无辜的生命拖进这个深渊的生活吗?如果不是,那又是指什麽呢?真的有脱离这一切还依然能正常运转的日常生活吗?”
“可是,如果照你说的这样,那人都死绝了,还谈什麽历史呢?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不也是过去曾有过的政治迫害吗?我不用『保卫日常生活』这样的词,只是活着,只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这总没有问题吧?”
“人向来是很讳言死亡的,在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候,都刻意地装作无视它,好像这样就可以逃开死神的视线,好像『活着』才真的是某种绝对的常态或终局,按照‘这样可以一直安稳度日’的态度规划、拼凑自己的标版人生。但我想,你应该也清楚,死亡才是绝对的,必然的,不用着急求取,也没法拖延拒绝,是任何生命都终将达致的结局,但活着却未必。如果真有什麽神存在,她施舍给每个人的时间可都不尽相同。相比之下,‘活着’反倒更像是种偶然状态。人完全没有办法选择、决定自己的出生,所处的社会环境,先天禀赋等——是否活着、怎麽活着似乎完全是随机的、不公平的,只有死亡绝对地一视同仁。
“都说‘未知生,焉知死’,可死亡其实是那麽清楚,生的内涵反而才真是晦涩难言。人太会自我欺骗了,对死亡赋魅,加上前世来生因果业报一系列神神鬼鬼的东西,宁可把死亡变成一种变相的活着,也不愿意正视死亡。人人都不说,可心理都明白,无情戳破标版人生虚幻泡沫的死亡,实在是生最大的敌人。人畏惧和仇视死亡,把‘生’的状态当做一种无理由的‘善’,一切放弃自身生命的行为都叫‘轻生’。仿佛在生与死的天平上,‘生’真就那麽重若泰山一样。相对应地,维持一种关系,无论好坏,都比宣告一段关系的死亡更好。相对应地,即使求仙问药换血,牺牲现世的一切幸福,也要求得长生。相对应地,既然个体的生命总有终结,那麽就用后代作为自身生命的延续,让后代负担自身的存在意义,为了这些牺牲后代的一切自由与幸福;又或者,像敬神一样投身于、崇拜于某种集体或权威,以它的延续作为自身的延续,为此什麽代价都豁得出去。相对应地,个体的幸福是不重要的,特定群体的幸福是不重要的,特定时期几代人的幸福是不重要的,一切为了国族的某种恢宏大业而存在。相对应地,一切叙事都要为了国族‘生命体征’的稳定服务,历史是绵长而无断层的才好,稳定高于一切,一切历史上的对外侵略都是民族的英雄史诗,任何自由独立都不是个体权利的自然伸张,而是对集体不可饶恕的分裂。甚至于,就连写科幻小说,都要幻想一种真实存在的『球外势力』,把人类生存面临的外部威胁写得煞有介事,转瞬实现了人类大团结,进而人类内部的一系列紧张沖突与残酷剥削都是无关紧要的了,都可以用『人类内部矛盾』轻轻揭过,都成为人类文明延续大计的一部分,都成为男主接过正义大旗上演平民草根跃升特权阶级老婆孩子热炕头戏码的垫脚石,或者变成超人主角孤身一人英勇就义封神封圣的背景板,这时劳苦大衆的命怎麽又不重要了?还是说,这会儿就可以把劳苦大衆的牺牲推给天灾和外星人了?究竟是谁,一手创造了被剥削者的生存压力,又用外部敌对势力作幌子养寇自重,炮制一个以自身利益为核心的、虚假团结的共同体,要所有人为了共同体生命的延续献出生命,逼得底层不得不把『活着』当做什麽了不起的目的?这样挣扎地『活着』,难道就不是一种被安排的『日常生活』了吗?还有底层一听些话就忘了自己是底层,有人说他们自己是奴仆,底层的他们才是主人,他们还就真把自己当主人了,为了奴仆和整个这个『华美敞亮的大园子』的脸面和利益鸣起不平来,这也是他们『活着』的『日常生活』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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