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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栖摇了头道,“我确老了,从前也曾带过兵的,最知道兵器火器这些东西趁不趁手,只该询问使唤的人,将军何必过谦?”
韩峻闻言不再装逊,先问宋栖当年用过什么样的火铳大炮,都是怎样运输,效果怎样等等,而后才慢慢地说自己心得。
两个所辖甚近的老少将领畅谈起来,竟然滔滔不绝,一不留神就用掉了大半个钟头。
弓捷远始终在旁听着,同时仔细观察韩峻的相貌举止。
这人似乎天生就该当武将的,脸颊下巴还有面上的五官都如刀砍斧凿一般,半点儿柔和线条没有。
若说谷梁初的长相偏于凌厉,韩峻就不能讲类鹰似隼,而是近乎同类了。
这样的人未免阴沉可怖,却又奇怪地吸引,让人畏惧戒备的同时忍不住要去端详体会,还能发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看,如个内容难测的深洞,总想跳进去探探才甘心的。
不怪冯锦那般人物也会给他栓住了情思。
弓捷远暗暗地想:这人果然如同谷梁初所说,经年领军面皮略粗,不是那种寻常的美男子,却如魔神一般勾人心魄,同时还有一点浅浅的落拓味道无意挥散,真能做人的克星。
倘若不是先遇到了谷梁初,弓捷远觉得自己都有可能把持不住,即便不能以身相许也会不顾一切投奔效忠,以他的理想为理想,以他的目标为目标。
真不知是好事坏事。
这般人物,谷梁初却说他极忠谷梁立,也是不可思议。
感觉到弓捷远一直都在端详自己,韩峻趁宋栖说累了话停下歇气儿的工夫抬眼看一看他,缓声问道,“郎中虽然新管虞衡司事,日日跟着老大人勤勉办差,当也有些见解。我们刚才说的这些,哪里善哪里误?不妨一处参详参详。”
弓捷远见他说话直接,也不藏拙,认真答道,“将军和大人的见识我是比不上的,只这些日子琢磨下来,心里觉得炮厂所制过于贪大,竟是力求每一门炮都要火力威猛。”
“两军对敌,自然威猛些好。”韩峻便说。
“对敌情形也不雷同。”弓捷远道,“若是摆阵相峙,或者狙人攻城,自然是越威猛越好,一弹出去伤亡过百才算好炮。可我也在辽东随过军的,深知敌人来扰,未必便是原地站稳叫骂,都知道边打边奔,虚实游击。恁般沉重之炮,只适合架在城头上面威吓震慑,实际用途并不广泛,多数时候还是要靠健马和弓矢取胜。”
韩峻眸色本深,听了他的话,越发黑沉了些,只把眼白也给染乌了似的,“郎中什么意思?”
第171章 逢缘故行家里手
弓捷远瞧瞧他的神色,毫不迟疑地说,“大炮制作不易,所耗非只铜铁,更是精匠们长日心血,造是该造的,多少外城墙垛需多少架,该好好算。这大玩意儿搬运艰难,各处内城也都跟着按例发放,一时半会儿无处使用,久了就会生锈发烂失掉准头,实是浪费。反过来边城想换新的,工匠们还不及做,两面耽误。莫不如削了无用供给,专补边城,再有盈余铜铁就毁了大料用小料,多造些火铳之类发到军中,用心在准星火弹上费些神思,更利于战。”
韩峻缓缓收回目光,“火铳也不能过盛,朝廷是有制数的。”
弓捷远颇有一点儿不以为然,“制数当真够用,军士们也就不练弓箭了。朝廷这是舍得让子弟死,也要防着他们所向披靡造反生事。”
“弓挽!”宋栖立刻呵斥一声。
韩峻似未在意,接话说道,“为将者若不能以武功威严震慑部下,确实易生哗变。泱泱之军人心复杂,火器过于充沛,未必都会用在对敌之上。这些苦衷,郎中今日不屑一顾,将来若自领军,必有体会。”
弓捷远听了这话只能闭嘴。
“不过你之前说的那几句,好好算出所需数目,计划制造火炮却是对的。”韩峻又道,“大家伙又耗材料又费时间,人力更不消说。各处内城早备这个东西也无用处,都是等着废置,白白消耗国力。仔细地拢出边城所需,按数来做,定时更换维护也就是了。这个我也无权上奏,还请宋大人斟酌行事。”
弓捷远心里舒了口气,暗道为了争点铜料冯锦费了多少心思?怎么也该用在正经地方。
“数定死了。”宋栖沉吟地道,“万一突逢大战所耗增多,着起忙来如何调停?将军也知皇上性子,最最在意军情军备,用不上总比没得用好。”
韩峻未直接答,只是看着弓捷远,“郎中以为呢?”
“我以为军器一事就不该只给工部管着,非得做好了再往外发,或者由各省制出来凑起了数再往境线上送,根本就是费力又不讨巧!就应把钱发给边军,自己酌情制造,热热乎乎就上战场,哪里不合宜了即刻更改,朝廷只管调拨统计,岂不是好?”弓捷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又胡吣,”宋栖继续斥责,声音却不如之前高了,“乱出主意。”
韩峻哈哈笑了,缓缓站起身来,“大人这个属下是难管的。时候不早,韩某告辞,还请早歇。”
宋栖也忙起身,“老头子来日还要去船厂那边看看……”
韩峻边走边点头道,“我会吩咐一个副将陪着大人,必然不会再有今日之事,想问什么调用什么也随便些。”
宋曦这才送他出门,“回京之前,望再相聚。”
韩峻闻言在外站定,正色地说,“我乃兵将,大人却是朝廷基柱,内官外军见得太多不是好事,或会妨碍彼此尽忠,不如神交,各行其事。今日这一番谈,咱们心中都有计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会思量。峻是粗人,有君无他,唯祝大人前程似锦施展抱负。”
这便是堵住了后面再见的话,宋栖噎了一噎,瞬即抱拳,“将军爽快!老头子佩服!”
弓捷远诧异地陪送一段,沉默返回,又听宋栖自嘲地说,“从来是我这老头子给人尴尬,今日倒叫韩峻送我尝尝。”
弓捷远只好安慰他说,“只剩船厂要去,也并不用什么关照。”
宋栖拍拍弓捷远的肩膀,“我并不是在意什么关照,韩峻不乐意凑合咱们是真的,说会派个副将陪着也不会含糊。只剩船厂,却是最该用心在意的地方,好多东西,咱们在京里憋着是琢磨不出来的。”
弓捷远仔细看看宋栖神色,没再说话。
三日后二人整理行装,往船厂去。
李愿儒堵在路上送行,脸上并无尴尬之色。
宋栖直话直讲,“主事这是不打不相识,和咱们郎中闹出情谊来了?装不知道就过去了,还特地送?”
李愿儒豁达笑道,“小人只是性子混,心却不混,大人和郎中都是好官,十分难得。知道你们要去船厂查看,专门过来废上几句闲话。老李家都是干活的子孙,我在这里造炮,舍弟却在船厂造船,他和我的性子不同,棒子打在身上也不吭声,只怕耽误了大人们耐心,所以特地写个字条送给郎中带着,舍弟看见也能知道好好伺候。”
宋栖听得惊讶,“倒是一门能工巧匠,令弟叫做什么名字?”
李愿儒答,“弟从兄序,他叫李望儒。”
宋栖点了点头,示意弓捷远接过李愿儒手上的字条。
弓捷远仔细揣了,认真道了句谢。
李愿儒低声说道,“郎中大人大量,来日必有更大前途。”
弓捷远对他笑笑,“我也努力练一练酒,不负主事这句良愿!”
李愿儒哈哈笑了,深施一礼,转身走了。
上马出门,宋栖感慨地道,“粗人总是难答对,却也最最仗义,这一场酒,让你去喝竟是对了。”
弓捷远笑吟吟地,“只省了大人专门去找韩将军见面才是真的,李主事到底丢了脸,他不计较还是自己有心胸。”
听他这么说,宋栖啧一下嘴,“以后再要和人打架,好歹莫用扫帚那种东西,输赢都很可恶。听闻你爹最是刚强正直,却很知道收敛性情,否则如何能为三军之帅?你这不管不顾的脾气却是像了谁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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