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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明彰点头说:“相公说得不错。近日吾侍疾听政,在此确有疏忽。相公提醒,吾这便行。”
四人散去,辛明彰还端坐在屏风后。
她非要亲眼见起居郎走了,才能安心离去。
“殿下。”高奉吉问道,“要去哪里祭拜?”
辛明彰眯起眼,想到了一个人。她说:“时辰仓促,就去建国寺吧。”
辛明彰去建国寺,拜佛为先,悄祭谢忘琮在后。她把谢忘琮生前的旧衣焚烧了,供奉在寺中。
寺中竹多,挺拔凌霜,很有风骨。
辛明彰的发钗擦过建国寺的竹叶,有檀香飘进她的鼻腔。她双手合十跪在佛前,抛弃一切杂念,虔诚默念:神佛在上,愿聆吾心。亡魂无归,延州路遥,望神佛庇佑谢怀玘与其父安心西去,莫要留恋人世间。
拜毕,又奉香火,亲自为谢忘琮点了一盏长明灯,供在寺中。
祭拜完谢忘琮,辛明彰终于能提起楚国长公主。她问高奉吉说:“长公主是否也在此寺?”
“是,长公主是在这里出家。”
“我与阿姊多年不见,既然来了,还是去探望一下她。”
高奉吉说是。
楚国长公主出家已有八年,辛明彰也有八年没有见过李思疏了。
当初官家为了稳住赵敛,强让赵敬与李思疏复合。李思疏极其抗拒还俗,也不愿与赵敬有任何瓜葛,但圣明难违,一来二去的,赵敬就只能住在建国寺里陪着李思疏修行。
辛明彰同情赵敬,他本是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翩翩公子,却沦落成政治斗争的筹码与把柄。他的抱负不得施展,这辈子就只能困在这座小小的寺庙里。分明没有出家,却清心寡欲得像个出家人。
赵敬似乎没有别的价值,他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抑住赵氏。
但辛明彰却不想他只困于建国寺里。
辛明彰来到李思疏所居的随影斋,看见那块字石,戏谑道:“随影,到哪儿,都要随着你的影子。这不就是赵瞻悯的命吗?”
高奉吉和后面的宫人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笑说:“我在说长公主和驸马都尉伉俪情深,就如‘随影’一词。你们不要跟着我了,出家人讲清净,我一个人去就好。”
“是。”
辛明彰提着裙子,抚过绿竹,慢悠悠走到寮房内。
寒日中,随影斋总是飘来浓郁的蜡梅香气。辛明彰只闻其香,见不到花,四处寻找,却在长廊尽头见到读书的赵敬。
她先是看见赵敬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书页上。天上落下来阳光,将竹叶的影子折在那双漂亮的手背。
辛明彰莫名想到“宰相之手”。这双手要是用来做别的,那就是玷污。
她再看赵敬如玉般温润的脸,柔得没有一丁点压迫之感,这同赵敛是完全不一样的。
辛明彰情不自禁夸赞道:赵氏出英才。
赵敬听见有脚步声,茫然望去,竟然是皇后。他眼里露出一些惊讶,不过合书还是很雅。
“臣问皇后殿下安。”
辛明彰欠身说:“吾安。与驸马都尉多年不见,都尉似乎与八年前没有什么变化。”
赵敬回:“殿下说笑。殿下是来探望长公主的吗?”
“是,却又不是。”辛明彰绕着小院一圈,说,“这儿如此俭朴,平日可有人来照顾阿姊?”
“只有臣。”
“只有你?”她终于找到墙角的蜡梅了,惊喜道,“我说怎么这么香呢,原来藏在这儿了。你为什么要把蜡梅藏在这儿?”
赵敬说:“臣无心藏蜡梅,蜡梅如此出众,就算是在墙角,也能一眼就让人注意到。”
辛明彰觉得是,又回到刚才的话:“都尉与长公主如何了?说话还能说吗?”
赵敬欲说还休。李思疏平日根本就不和他说话,连见也不想见。他能把这话说出去吗?
“阿姊在哪里?我想去见她。”
赵敬心中多谢辛明彰不再问,把她引去了内屋。他又要退出去看书,辛明彰却说:“你也进来吧,我有重要的事,想同你们两个商议。”
*
李思疏很诧异辛明彰为何前来,她在寺中久了,全然不闻寺外事。辛明彰来了,她才知道官家不豫,西北有战。
她听辛明彰说了许久,把大事小事都说尽了,这才稍稍提到重点。
“我知道阿姊不想听这些,可我还是要和阿姊说。身为周人,不论是民是尼,总要忧心大周的。”
“是。”
李思疏坐得不安,她一抬眼就能看见赵敬,不论闻多少香、听多少经,都静不下来了。她稍稍瞥过眼,说:“西北有战,生灵涂炭,我为尼,当日日诵经祈祷。”
辛明彰试探道:“西北有战,姊姊日日诵经;朝堂有战,姊姊又当如何?”
“朝堂?”
“西北有战,那是明面上的战。朝堂有战,那是暗地里的战。阿姊聪慧,饱读诗书,自然知道朝堂之战与边关之战的异同。”
辛明彰抿了一口茶,说,“边关乱,可以举兵平,尚不足以危害朝政。朝堂乱,社稷便乱;社稷一乱,大周还能靠什么绵延国祚呢?”
李思疏一下就明白她话中之话,严厉道:“我出了家,再也不想掺合到其中了。”
“姊姊是出家了,可建国寺不敢录你的名字,说到底,你还是李周宗室的人,你还是大周的楚国长公主。我不想论出家和不出家,我只单论国事。姊姊读过那么多书,不会什么都不懂的。”辛明彰说。
李思疏有些无言,沉默了片刻。
辛明彰又说:“官家不豫,现在还没有要好的样子。太子殿下年幼,底下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呢,看官家是想要父死子继,还是兄终弟及。长公主是官家的亲姊姊,我在禁中没有信得过的人了,只能来问姊姊。”她诚恳道,“官家还在,一切都好说。官家若不在了,我一个人,怎么能稳得住百官呢?”
李思疏大惊:“你问我?官家还没怎么样呢,你是在盼着官家有什么吗?”
“明知将雨却不想着执伞,等到雨落了,才匆忙执。伞还没打开,身上早已潮遍了。”
“现在还没像有雨。”
“乌云密布,还不算是将雨?”
李思疏急促地拨弄手上的玉佛珠:“是将雨。可我只是妇人,又是这般的妇人,怎么能插手朝政呢?”
辛明彰哈哈大笑:“姊姊,你是被那些礼教荼毒得神思不清了。你是宗室,是先帝嫡长女,先帝嫡长女是哪般的妇人?”
“你……”李思疏竟不知所措地望了赵敬一眼。她对上赵敬的目光,忽慌了呼吸,转过脸和辛明彰说,“你是皇后,自然可以听政。我是长公主,长公主又怎么能干涉朝政?”
“你不止是长公主,你是大周宗室。大周宗室里,除了嘉王、你,还有谁和官家亲?嘉王还没有你亲。”辛明彰轻轻握住李思疏的手,“姊姊,你的心不静,在建国寺,修不成真的。跟我回去吧。”
李思疏果然心有触动,她说:“我回去,能有什么用呢?”
辛明彰笑说:“他们能做的,你也能做。路要一点点走,草要一点点除。你只要往前走,其它的,有我。”
第186章 五七 可怜此夕(三)
辛明彰同李思疏谈完事,随着赵敬一起出了门。
“都尉与长公主平日都说不上话吗?”她忽问。
赵敬如实回答:“鲜有言语。”
辛明彰盯着赵敬头上的玉簪,幽幽说:“你知道赵观忱支援延州的事吗?”
赵敬有些愕然:“支援延州?”
“你在寺里久了,不出门,不上朝,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辛明彰挑起一边眉,“西北有大战事,谢祥祯率领的北路军,已经在延州全军覆没了。你弟弟在均州,被官家调去延州,作增兵。”
“全军覆没?谢祥祯?那谢承瑢呢?”
“生死未卜。”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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