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球和拉拉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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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我们应该搬到加州。那里有阳光,随时可以运动,有好莱坞女郎、汽车旅馆……怎么样都好,纽约让我头疼。”莫里汗如雨下,挥拍把网球送回赛德面前,嘴巴耐不住寂寞,断断续续的抱怨忽远忽近地回荡在室内网球场中:“你知道吗赛德,纽约让我感觉我有风湿。”

赛德用一个漂亮的反拍回击,撩起额前散落的头发:“没办法,母亲喜欢这里。这里有中央公园、下午茶、博物馆,还有整个上东区。”

“那她不是喜欢纽约,她只是喜欢当纽约人。”莫里气喘吁吁地跑向球场的另一端,救起飞往对角线的球。

赛德费力地跨步,堪堪把球送过网:“谁能拒绝身为‘纽约人’?认识康奈尔、麻省理工大学的某某教授,《纽约客》的某某编辑,别说你不享受这些。”

“没人说过我享受这些。”莫里拾起弹跳到界外、滚到角落的网球,回到场边怏怏放下球拍,抓起球袋里的毛巾抹了把脸:“只要你愿意开口,妈妈会考虑的。就像你离开哈佛预医跑去哥伦比亚学文学这种荒谬事她都答应了,那搬去洛杉矶又有什么关系?”

“这没什么荒谬的哥哥,那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你有胆量自己搬去洛杉矶,她也不会反对什么,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事。”赛德拿了一枚新球,弹地两下:“继续?”

莫里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摇头:“差不多了,我们订了皮耶尔。”

赛德挑眉,收起网球,跟着回到场边:“不错的餐厅。”

莫里耸肩,露出一个期待的微笑:“莎莉第一次来到纽约,总得尽地主之宜。”

“亚历桑那?”赛德笑了笑,随口猜了一个地方,低头将球拍收入袋内。

莫里摇头,率先走进更衣室:“波士顿。”

赛德哼出意味悠长的笑声,拿出手机查了查皮耶尔还能够预约的时间,打开与夏利的聊天界面,他们的对话停止在周五夏利感谢赛德的关心上。他单手打着消息,心不在焉地拔着领子,脱下满是汗渍的白色Polo衫,悠悠朝洗完澡准备离开俱乐部的莫里:“那祝你顺利,纽约人。”

晚上六点半的布鲁克林车水马龙,与网球俱乐部所在的曼哈顿上西区相差甚远,也与第五大道上清净礼貌的繁荣不同,布鲁克林各条车道上的车辆摇头甩尾,你死我活地按响喇叭。赛德瞥了一眼落在车窗上的毛毛雨滴,手指上划关掉SnapChat,决心遗忘对夏利拒绝邀约的失落,垂眸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根香烟含在嘴中,翻翻口袋,庆幸自己有带打火机之余也翻出皮夹付了车费:“谢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关上出租车车门,任由绒毛细雨打在他的毛呢外套上,提着吉他站在格兰德街,打开在IG上保存的图片,和周遭街景自己对比,逐一寻找与图片相对的建筑,越过威廉斯堡图书馆,穿过一条隐秘的小巷,来到一栋旧公寓前。

公寓外层由红转所砌,大部分白漆已经脱落,露出内里风化的砖墙。铁灰的楼梯用数十枚螺丝固定在外围,承受重量时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似乎摇摇欲坠。赛德小心翼翼地上楼,来到一家没有门牌号的房间前,按响了门铃。一阵骚乱隔着薄薄的木门传出,器具的碰撞声随着金属罐落地的巨响静止,一个青年踉跄着开了门:“不好意思,我们只接受预……嘿,赛德?”

赛德惊讶地看着模样滑稽的珀西。红发青年身上挂着沾满颜料的黄色围裙,脸上、头发上都蹭有蓝色胶水,鼻尖上的雀斑混在橙色颜料中,手中还傻傻举着裹满棕色油漆的刷子,像个粗心大意的油漆匠。赛德心觉茫然,环顾四周,确定周围的门都有门牌号才打开手机IG上的对话界面:“我找保罗,我们约好了这个时间修理吉他。”

“进来吧。保罗今天不在。”珀西似乎并不意外,他早习惯表哥的不着调,让开放赛德进门,小跳过门后倒了的漆桶,匆匆找来酒精和抹布,熟练地一点点清理:“小心不要让鞋子或者裤腿沾上了。要改装吗?还是单纯清理?”

赛德跨过门前的淌着的灰色油漆,眯眼适应过亮的灯光。这间工作室的装修简陋,几根无比高瓦数的灯管挂在墙皮开裂的天花板上,背后靠近门的那面墙上钉了钉子,挂着几把弦油未干的改装吉他。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笨重的榉木木工桌,上面凌乱地摆着几罐棕榈油,一盒十二色喷漆和一个工具箱。一瞬间,赛德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工坊到底靠不靠谱“的疑问,探究的视线扫过珀西认真的眼睛,挣扎几秒,最终打开厚重的琴盒,拿出一把满是使用痕迹的银色吉他:“想换一下拾音器。”

珀西看了一眼他手中改装过的Telecaster,银灰色,1979客制版:“还是继续要Jaguar?”

“想要复古些的音色。”赛德摇摇头:“Humbuckers吧。”

“等等。”珀西在围裙上抹抹手,找来便签纸,取下挂在耳朵上的铅笔,写上赛德的要求后粘在木工桌边的水松板上:“还有其他吗?”

赛德把吉他放在灯光下,指板上留下的指纹、灰尘一览无余,他看着吉他有些陈旧的灰色,想了想:“改一下颜色,帮我的女孩刷亮一点。”

“好。”珀西准备虚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又握紧,垫着水松板,在便签上歪歪斜斜补上一句。他接过赛德的吉他,摆上木工桌上正好的空位,从围裙里拿出老虎钳,剪了发潮的弦线,仔细检查了琴身,犹豫一下,考虑保罗后来还要帮琴喷漆,便没有着急用蜡为琴抛光,只弯腰从桌子底下的大工具箱中拿出指板油,开始耐心地抹除铜条与指板交缝的锈迹:“可能要等两天,保罗为了躲债,去避风头了。你急用吗?”

“不,不急。”赛德拿下耳上的香烟,朝珀西举了举。珀西无所谓地点头,撕下便签纸折了一个小烟灰缸给赛德。赛德意外地接过,走到木工桌的斜对面,推开窗户,站在窗边点燃烟,观察了一下掌上精巧的袖珍烟灰缸:“你为保罗工作?”

珀西放下纤维布,为铜条盖上遮羞棒后轻柔地为铜条擦上清洁膏,直到铜条渐渐闪起细光:“偶尔。他是我表哥,我有时候会为了一点零花钱在这里帮他看店。”他笑了一下,朝疑惑的赛德补充道:“他不欠债的时候很大方。”

“不欠债的时候?”赛德抖了抖烟灰,幽幽抬眸盯着珀西专注的侧脸,在记忆中反复搜索关于手中烟灰缸的记忆,但线索就像一条极细的丝线,当他试图抓住一点熟悉的感觉,丝线却倏然断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偶尔。不急的话,下周三来拿吧。”珀西最后为琴身擦拭清洁油,利落地解开围裙,拿起勾在门把上的雨伞朝赛德晃了晃:“外面下雨了吗?”

话音刚落,雨声哗然。

布鲁克林的快餐店在晚上热闹非凡。带着星星项链的短发女生把沾了番茄沙司的炸鸡翅扔进嘴里,然后一番折腾,利落地吐出骨头;绑着彩色发带的黑人母亲耐心地为吐司抹上花生酱,递给旁边跃跃欲动的小孩,让他满足地狼吞虎咽起来;佩戴手表的西装男士们就着红莓芭菲拿出保险合同,就着人寿、医疗、危疾等等话题高谈阔论,激烈推销。雨水像失控的花洒,将每个试图穿过纽约街道的人都浇个透顶。时尚的青少年们疯跑进门,男生和女生在朋友小题大做的起哄中唇齿相依,餐厅喇叭里正播到模糊乐队的《GirlsBoys》,轻快的节奏中餐厅众人齐齐注视那群青少年们,爆发出一阵揶揄的笑声,赛德和珀西跟在那群后知后觉红脸的青少年后进门。

“我更喜欢Oasis。”珀西把雨伞插进门口的桶子中,领着赛德找到一个吹不到空调的角落卡座,脱下淋湿大半的衬衫外套,只留内里印着辛普森家族的黑色短袖:“汉堡还是三明治?我更推荐汉堡。”

“我觉得我最好应该补充一点维生素,以防明天病得找不到北。”赛德放下手中湿了袖子的外套,抽出纸巾,捏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小孩才听Oasis,大人都听涅盘。”

“那就B吧,大量的生菜,而且这里的沙拉酱很美味。”珀西招来绑着红色竖条纹围裙的侍应,点单后朝对面顺从耸肩的赛德眨眨眼,随意地把话题接下去:“当年我爸唱涅盘的《LOVEBUZZ》来追求我妈,把我妈吓到了。他带她到他乐队演出的酒吧看自己的演出,唱完之后在台上向我妈款款跪下。”

珀西不自在地转头避开对方闻言后表情奇怪的脸,看见动作迅速的侍应端来餐盘,顺势帮忙排齐了桌子中间摆放凌乱的酱料和盐。赛德揉揉发痒的鼻子,想象了一下有人模仿寇特.科本狂野的低音唱着《LOVEBUZZ》求婚,忍笑忍到喉咙发酸:“佩服令尊的勇气。”

“我妈说他唱得像住在洞穴里的哥布林。”珀西尴尬地咧了咧嘴,大口咬向汉堡,面包出现了一个边缘整齐的缺口,接着两个、三个,直到汉堡完全落进胃里。他吃得很快,但吃相干净,除了嘴角沾了丁点酱料,几乎不见碎屑。赛德跟随他的咀嚼拿起盘上的三明治,中规中矩地创造了一个掉渣缺口,咸咸的沙拉酱包裹清爽的生菜和焦脆的培根勾起咬下第二、第三口的欲望,赛德不合时宜地想起皮耶尔烤得酥脆的黄油法棍,又迅速被此刻齿间柔软的方包带偏,沉积在心底的几分郁闷也跟着被当下的美味冲走。

珀西替两人点了一杯由苏打水、鸡蛋牛奶和巧克力混成的巧克力蛋奶酒,两人默契地拿起杯子,让融化的奶油在上唇留下白色须根。

“PattiSmith?”赛德指了指饮料杯,珀西点点头:“我前女友告诉我的。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以为味道会很灾难。”

赛德不置可否地灌了半杯,满足地轻轻叹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我从高处眺望这座城市,此时高楼大厦,朦胧失真、奇怪神奇,火焰在苍天一筐又一筐,这就是我们的诗……”帕斯修剪了新发型,稀疏的棕发修缮成齐整的圆,像是两圈植被围着光秃秃的池塘,聊胜于无。他很兴奋,大步走着,眼神矍铄,双手挥舞,显然是度过了一个舒心的周末。

“因我们恣意摘下星星。”坐在前排的夏利接上诗句,他回归了,且总是那么及时:“艾兹拉.庞德。”

他昂头注视台上的帕斯,眼中满是敬仰。同样能背得出这篇诗句的还有一如既往地靠窗而坐的赛德。这次他换到了距离夏利更近的第三排,托腮凝望着夏利专注的侧脸——“艾兹拉.庞德。我看你在E字行上找了很久,一直找到最后一行,不知道是不是在找他。他比较冷门,总是出现在一些让人注意不到的角落。”

赛德拿下怼到鼻尖的庞德诗集,走出书墙,在走道上正面遇上夏利:“谢谢,我想没多少人会特别留意他。但他让我真正找到属于诗歌的乐趣。”

“哈,纽约人。夏利尔.钱西。”夏利俏皮地笑了笑,与赛德轻轻握手,冰凉的手背擦过赛德滚烫的指腹,温润的嗓音将他当日浮躁的心抚平。

赛德的衬衫领有些被汗沁湿、金发凌乱翘起、裤兜里还留着被朋友放鸽子后恼怒撕去的电影票,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上唇,庆幸自己昨晚剃掉了胡茬。这天他顶着正午烈日傻等半小时后开始在上西区漫无目的地游荡,然后走进这家开在哥伦布大道的新书店“汝之盐碱”。

赛德猜这个名字来自圣经,店主不是基督徒就是天主教徒。店内的装横简约,几个高阔的大书架,架上的书经过细心的分门别类,他走进属于诗集的架子,随心想一个诗人的名字,开始走马看花,直到对上一双漂亮、恬静的碧绿色眼眸。那双眼睛弯了弯,顷刻那道缝隙被一本书脊遮挡,恰巧,是赛德心所默念的。如同那些创作爱情故事纽约客编辑们,他记下这个戏剧化的日子,这个狂风大作的大晴天。”

“赛德?是什么的简称?”

他们坐在书店内的小圆桌旁,就着纸杯装的速溶咖啡和干巴巴的杯子蛋糕,阳光从挂着十字架的窗前穿过,停留在夏利低垂的睫毛上。他的声音清脆,纤细的手臂枕在脸颊下,好奇地询问赛德。那个瞬间,赛德被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蛊惑,诚实地说出自己的全名:“伊赛德尔。西班牙历史上最残暴的君皇,人云亦云得来的认知。总之我父亲很崇拜他。”

赛德半边脸庞沐浴在阳光中,仿佛真是油画中紧握权杖的君皇。夏利似懂非懂点头,声音随之压低,犹如轻叹:“那你的中间名呢?和这位皇帝一样吗?”

“不,不。”赛德微笑着摇头,轻声告诉夏利自己的中间名:“西奥。”

“真可爱,法国,意大利还是西班牙?”夏利兴致勃勃,说不清是打趣还是真心,赛德抿抿干燥的嘴唇,羞赧地微笑:“希腊。来自我母亲的家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暑假的后半段,赛德不再沉迷拉上别人重复在百老汇看《野草莓》或者流连东村的各家酒吧,转而到“汝之盐碱”里去,随意挑选几本诗集待一个下午,直到暑假结束,夏利不再担任那儿的店员。赛德得知夏利只是暑期工后失落过一段时间,直到他在开学三周后发现夏利同样在哥伦比亚大学就读文学系,他觉得自己身上的霉运被幸运之神洗刷了,从此以后他将幸福起来。

如果不提帕斯——过分无聊、毫无内涵的教授。当他夏利面前提及庞德,而夏利热切回应他时,赛德不由有种他与夏利的共同秘密被他人偷窃的感觉,即使这种感觉是无稽的、不合理、不理性的。有太多“不”字开头的词语掩盖赛德为自己失落情绪的辩驳,但那样的失落还是直直刺穿理智,让他无由来厌倦庞德的诗。

“庞德?哈哈,看来你的品味和帕斯差不多嘛。”迟到的提米早从梦乡中醒来,百无聊赖地看着夏利热情地回应帕斯,打趣身旁面无表情的赛德。赛德嘴角一抽,决定不搭理提米的揶揄:“你的乐队有起色了?”

提米放松抻腰,兴趣盎然地扫过突然在帕斯公开课上打起精神赛德,掩唇微笑:“还行,我们找到了新的主音吉他。”

“嗯哼。”赛德漫不经心地低低应了一声,重新聚焦到夏利身上:“祝你好运。”

沙漏中的沙子渐渐流向另一头,赛德忍耐着身旁嘟嘟嚷嚷、小动作不断的提米,枕着下巴,熬过漫长的课堂,视线中的夏利站起身,四处环顾,恰好与他对上目光。夏利笑意盈盈地垂下头,与帕斯交头接耳两句后像头快乐的小鹿,来到他面前闪着大眼睛,祈求般邀请赛德:“我们一起去喝咖啡吧赛德!我请客,为了弥补上次。帕斯教授夸赞我的论文写得不错,我想寻求一些你的意见。”

赛德偏偏脑袋,看见停在讲台上看表的帕斯,挑眉:“和帕斯教授一起?”

“是的!”夏利眨着一贯天真的眼睛:“好吗西奥?”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赛德丧气地吞下将要问出口,不合理、孩子气、没有风度的问题,对谁先知道艾兹拉.庞德的争夺。

帕斯.安德森,六十八岁,布朗大学文学博士,博士论文是关于拉康、镜子与他的母亲三者之间精神关系研究,哥伦比亚大学现代电影与文学研究的教授;七十年代时曾经成为过嬉皮士、虚无主义者、刺杀肯尼迪反对者,懂一点梵语、一点拉丁文,从高挺的鼻子和深邃的眼睛来看,曾经有过不错的外表,可惜如今已经到了夏利父亲的年纪。

帕斯、夏利和赛德共同走出哥大,沿着114号街一路行走,停驻在某间咖啡厅,过程中帕斯对着并肩的夏利滔滔不绝,甚至比刚刚课堂上的口水更多,而夏利安静地听着,二人仿佛忘掉跟在身后插兜沉默的赛德,直到踏上咖啡厅门前的小阶梯,夏利顿了顿脚步,似有若无地碰了碰赛德的指尖。

他们选了一张角落的圆桌坐下,三人绕桌落座,这家咖啡厅的座位排得密集,椅子与椅子间的间隔吝啬,赛德感觉自己要再往前踏一步就能踩住帕斯的脚;再挪挪手臂就能碰到夏利的手背。他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局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夏利则毫不在意地翘起腿,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膝盖轻贴着帕斯,右手手背无意般擦过赛德伸往拎咖啡勺的手指,只是轻轻一触便迅速分开,如同一种安抚动作,赛德看向夏利,对方机灵地眨眨眼睛。

夏利抿了口焦糖玛奇朵,小口咬下精致的马卡龙。咖啡厅里的小提琴手悠悠奏完它的部分,钢琴独奏响起,帕斯的话题由古希腊哲学转移到古典乐,孜孜不倦地批评现代音乐家对巴赫的误解。他托起下巴,着迷地听着帕斯那些新鲜的论点,那些音符褪去晦涩难明的象征,有秩序地组成一道踏入古典世界的大门。

“如果你有时间,我很乐意让你们听听我拙劣的琴技。”帕斯以一个意味不明的邀请终结古典乐的话题,露出得体的微笑。

夏利似乎很惊喜:“真的有机会吗?”

“是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帕斯款款道。一直一言不发的赛德听后皱了皱鼻子,嗤笑一声,朝同时看过来的两人道歉:“抱歉,咖啡太烫了。教授偏好哪位音乐家?”

帕斯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两位金发青年,察觉赛德语调中上挑的挑衅,谦和地笑了笑:“早年时我非常喜欢萧邦,现在偶尔弹一点贝多芬、一点莫扎特。”

哈利波特的草药调配一样,一点这个、一点哪个。赛德卷了卷刺痛的舌尖以替代眼睛翻了个白眼:“没有巴赫吗?教授刚刚谈那么久,我以为您精通他的曲子。”

帕斯深邃的眼睛暗藏精明:“很遗憾,我从没有练习过巴赫。我觉得不沉溺才能研究得透彻。一旦沉溺,就会有偏见,我们经常因为偏见而不能看清全貌。”

赛德对如此厚颜无耻的解释感到无言,身旁的夏利却很受用,他亮晶晶的双眼凝视帕斯,期望他说得更多。然后帕斯开始喋喋不休地向夏利唠叨伯格曼电影压抑的隐喻,对着现代传媒、娱乐产业侃侃而谈,把已故的瑞典导演伯格曼与健在的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相提并论,互相比较。赛德心想这听起来像是拿莎士比亚和某情色作家互相比较,他瞥了瞥开口接话的夏利。

曾写论文讨论伯格曼电影的夏利试图在其中穿插零碎的社会学、剧本严肃性,帕斯被打断后不认同地辩驳,夏利在条理清晰的言辞中恍然大悟地顿顿脑袋,翠绿色的眼睛重新安静下来,认真地注视帕斯。或许帕斯就是在等待这个佩服而信赖眼神,满意地微笑,转而开始讨论夏利的论文。

又开始了,这些没有尽头的空话,充满了复杂的学术名词和帕斯独断的解释,简直不像人话。赛德眯了眯眼睛,再次响起的小提琴乐变得像猫爪挠木板,让人打心底觉得厌烦。他抓住帕斯举起咖啡杯的空隙起身,虚与委蛇:“嘿,抱歉,我想起我的论文还有要修改的地方,帕斯教授又给了我一些启发,我想我早点回去修改比较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如果不刻意数着分秒,时间其实比想象中过得更快。太阳已经彻底挪到西边,赛德抬眼看还在红灯中的信号灯,点了根烟,刚刚的咖啡馆像是一个第五维度的结界,以具像化的方式展示无意义的对话如何消耗生命并带来痛苦。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信号灯由红转绿,正准备踏步前走,肩膀却被轻拍两下,看见眼前人,从坐在咖啡馆开始嘴里停留的苦涩瞬间变得甘甜起来,他惊喜地露出笑容:“夏利?我以为你们还要聊很久。”

“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个人离开呢,明明是我硬要带你来的。介意也给我一支吗?”夏利弯弯眼睛,接过赛德递来的香烟。赛德为他打亮火机,点燃香烟,垂眸看着夏利熟练的动作,奇怪地笑了两声,惹得夏利莫名其妙:“怎么了?”

信号灯又回到红灯上。赛德任由笑意在自己脸上停留:“没什么,只是觉得很特别而已,你抽烟的姿势。”他学了一下夏利拿烟的姿势,两只手指端住中间,像是中学生端着一支百奇模仿抽烟一样,显得幼稚。他并无恶意,却让夏利感到不快。他半信半疑地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发现果真如此,趁着吐烟时翻了个白眼,迅速学着对方用两指夹住,心中暗骂赛德多事无聊。

随着人流,他们从第八大道流到中央公园西街,就像所有文学系的大学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今期校报的采访人物、喜爱导演的近作、萨特和波伏娃的开放式关系……赛德喜欢夏利认真的应和,夏利鄙夷赛德长篇大论、自我中心的感受;赛德耐心聆听夏利琐碎、不成系统的哲学理论。夏利努力注视赛德清澈眼睛中自己的倒影,好当作锚点来锁定视线。当赛德谈论到史密斯乐队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西百老汇街上的一间爵士乐酒吧,赛德的话都被夏利扫进废纸篓,他不知道史密斯乐队是哪支乐队,也不听爵士乐,但他被独到的门面装潢吸引,顺其自然地跟着赛德走进酒吧。

他们选了距离舞台适中的开放式卡座,场内灯光迷幻,不用费力给表情,萨克斯风代替客套废话填满他们沉默的缝隙。夏利倦怠地眯着眼睛,旁边赛德在这里如鱼得水,混得很开,很快有人与他攀谈,谈笑风生,问候打趣,在场每个转过头来的人都知道他的姓氏——温斯顿家的小儿子。夏利忽然觉得稀奇,赛德手势漂亮地夹着烟,轻巧地接过各人的话题。问题是,这里有谁真正在乎爵士乐、史密斯乐队、萨特加缪还是波伏娃?他看向赛德身旁的纽约时报编辑,此刻才真正听见赛德的声音。

谁都可以光临曼哈顿,但不是谁都能见识真正的曼哈顿。从平面地图看,曼哈顿在纽约里,实际上曼哈顿才是纽约。夏利觉得如果解剖赛德此人,一个无比平庸、自以为是的哥大文学生,其一切艺术价值都体现在“将一切文娱活动都在酒桌上发生”的能力;只消乖乖跟在他背后喝几杯酒,就可以不付出任何劳动代价而得到各张梦寐以求的名片。他如愿以偿得到了纽约时报编辑的名片,并且在各种闲谈中收获颇丰。

“谢谢你赛德,爵士乐很好听,晚安。”夏利抬头看着赛德被酒气熏红的脸颊。对方猫咪般亲昵地贴了贴他的左脸,一触即离,年轻的蓝色眼睛渡着一层潋滟水光,他摸摸鼻尖,帮夏利打开计程车的门,半带羞涩、小心翼翼:“晚安夏利。”

“课上见。”夏利假笑一声,坐上计程车,暗暗搓搓左脸,嫌弃地揉揉鼻子。他讨厌所有柑橘类香水。

他租赁的公寓在下城区西四街,传说隔两栋楼就是鲍勃.迪伦的故居,从布鲁克林走上曼哈顿的文艺青年夏利听着房产中介兴致勃勃地介绍,竟也觉得与有荣焉。即使这栋建筑是二战前建筑,撑到二十一世纪天花板已经磨损严重、墙皮脱落、边边角角藏满霉菌;即使这个房间极小,窗户朝南,让常年在家的夏利像一株菌种。昏暗的客厅中,只有幽幽白光,他披着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腿上的手提电脑,极快地敲着键盘,回忆昨晚在酒吧所捕捉到的对话,就着“温斯顿”逐个配对关键字,不断点击搜索。

门铃响了,悠悠一声。夏利停住按在键钮上的手,竖起耳朵等了一会,三十秒后,第二声铃声不急不慢传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时间,扔开毯子,烦躁地把柔顺的金发揉成一团乱麻,披上外套,趿拉起拖鞋,头也不抬便扭开门锁:“中午好珀西。”

“潘尼阿姨让我来看看你。”珀西双手抱着一个满涨的Costco纸袋进门,凭习惯就近砸在鞋柜上的纸袋堆中,“啪”地打开房间的灯,房间亮堂起来。夏利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记着珀西一贯拒绝拥抱的态度,也懒得自说自话般刻意表演兄弟情,悠悠在纸袋中翻找出面纸,撕开封条抽了一张,擤了擤鼻涕,随手朝沙发旁的垃圾桶一掷:“妈妈在迈阿密玩得开心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关上门,回头看着老好人的便宜弟弟奉命登门,自然地捡起落在客厅中间的纸团扔进茶几旁的垃圾桶,表情真诚地建议他:“你应该自己问问他们,至少也打个电话,或者接一下他们的电话。”

“我会的。”夏利看着那双与法兰辛阿姨相像的眼睛,心不在焉地接过珀西递来的空水杯。

他与珀西是无血缘兄弟。他们是重组家庭,夏利十五岁跟随母亲潘尼加入珀西家,跟着珀西父亲改姓钱西。从此十四岁的珀西由钱西家唯一的孩子变成钱西家的小儿子,除了执意要改姓以纪念给予他另一半身体的母亲,处于青春期的孩子还算顺从地接受了。

那时夏利还幻想着可能会出现一番伦理大战、狗血撕扯,毕竟理论上自己的母亲算是鸠占鹊巢,近水楼台,利用了一些小心机,顺利占了死去好友的丈夫。但这个幻想并没有实现,当他还单方面对珀西充满敌意地猜测,日夜在Reddit上问了各方意见、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家庭暴力自保时,珀西已经听从父亲的命令让出自己的房间,搬到小一些的客房去,并且在翌日早餐时为夏利倒了牛奶,轻轻端在他面前。

整个早餐过程中,夏利都没有碰那杯牛奶的打算,直到珀西起身离开后,他才被吐司噎得猛灌一口。

他们扮演在同一屋檐下关系平常的兄弟。每天在早餐时见一次面,珀西偶尔会帮夏利准备餐具与牛奶,然后他们在家门口分道扬镳,由父母分别开车送到不同高中,晚上回家再坐在同一个餐桌上。刚搬进来这个家的前几个月,潘尼试图以美食让珀西与她亲近一些,但正在长身体的高个子除了餐桌上的琐碎对话中谈到自己吃得太多的抱歉与感谢之情外,始终与这个新家疏离。每每轮到潘尼开车送珀西时,他总会坐在后座。另一方面,或许是不想违背父亲组建一个完整家庭的意愿,珀西对新添的手足夏利仍算温情。

夏利觉得这样不冷不热也好,除了母亲偶尔会抱怨,其余都算是差强人意。

他成为新鲜人的第一年,珀西也顺利从十二年级毕业。毕业典礼当天他顶着宿醉被潘尼拉着出现在典礼现场。捧花拍照时夏利脑子混沌地想要给珀西一个拥抱,结果向前吐在了珀西的毕业袍上。夏利记不起当时珀西的表情,也许自己根本没看见就昏过去了——此后珀西对他要比从前关心。

去年珀西帮他把堆在布鲁克林合租宿舍里的大件小物一一搬上下城区,修了裸露在墙上的电线、换了新灯泡、墙面漆了夏利喜欢的蛋壳色、洗刷了大部分霉菌,诸如此类。现在他低头帮垃圾袋打结,回身迅速清理掉餐桌上的食品包装与一只装过牛奶的马克杯,并且把纸袋中的芝士、德国香肠、速食披萨和哈根达斯一股脑塞进空荡荡的冰柜中,拿着一个装满水的水壶到他面前,为他倒了半杯水,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最后踩回自己的鞋子了,打开门。

“就不坐坐?我还以为我的午饭有着落了。”夏利抿了一口水,忽然回想起在钱西家醒来的第一天,看见珀西端来的牛奶时第一想法是不是对方在里面下了毒。他收回眼神,轻松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继续翻袋子,找出一颗苹果,咬了一口后半躺回沙发上,把电脑捧到自己肚皮前,斜眼看珀西。玄关旁的珀西弯腰勾上鞋背:“我很乐意陪你坐一下午,但我得去训练了。记得给潘尼阿姨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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